25.

次日早晨一切如常,孩子們在她腿上來來往往,大家在玩打手勢的遊戲,不時爆出一陣笑聲。拜尼給我拿來了咖啡,我開始在她的打字機上工作。幾個小男孩正透過蚊帳好奇地打量裏面。昌塔沒來,我更多的是在回想我和他的談話。我在紙上敲下了更多的問題,打算下次過來的時候問他。

內爾突然把所有人都趕出屋子。這也太早了點兒吧。

“怎麽啦這是?”我問她。

“媽媽們都沒來。”她說,“今天一個成年女人都沒來。”她開始收拾她的旅行袋。她身上穿著我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穿的那件藍裙子。“肯定有事。上個月也發生過一次,可她們不讓我進去。這次我可不會聽任她們對我不理不睬了。我下午茶的時候回來。”她說完便走了。

下午茶的時候芬可能都回來了。

我靠擺在書架上和書架周圍的書打發了幾個小時。他們倆竟然帶來了這麽多書,有我從沒聽說過的美國小說和獲獎的人種學著作,還有一些來自加利福尼亞和得克薩斯州的名字怪異的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寫的書。那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此前我對它的存在幾乎一無所知。他們還有成堆的雜志。我讀到了羅斯福當選總統,還讀到了被稱為回旋加速器的玩意兒,那其實就是一個原子加速器,它迫使粒子繞圈盤旋,待加速度超過一億電子伏,它們便會分裂,形成一種新的鐳。要不是坎那普過來問我想不想去釣魚,我也許會留在屋裏讀上一整天的書。

我跟著他來到湖邊。天空一片晴朗,陽光正毫無阻礙地灑下來。可地面被昨夜的風暴弄得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巨大的殘枝和敗葉,堅果和尚未成熟的硬水果也落了一地。我們一路上腳下嘎吱嘎吱地響著,踩著這片狼藉來到沙灘上他的船邊。湖面上已經有很多船,但劃船的全都是男人。我問他,為什麽今天出來捕魚的都是男人,沒有女人。

他笑著說,女人們正忙著呢。他似乎想給我更多暗示,卻欲言又止。“女人們今天都瘋了。”他說。

我們檢查完漁網便把船劃了出去。塔姆的男人是天生的手藝人:制陶,繪畫,面具制作。可那天下午我卻發現,他們實在是一幫糟糕透頂的打魚仔。他們一直在互相爭吵和埋怨。他們的手指把脆弱的植物纖維做的漁網捅出了一個個窟窿。他們似乎搞不懂抓魚的籠子是怎麽用的,他們說話那麽大聲把魚兒都給嚇跑了。我在旁邊一邊瞅著他們一邊樂,但與此同時,我自始至終都在留意遠處湖面上的動靜。在那片搖曳的波光中,我的船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回到岸上,我格外興奮。我盼著和內爾一起喝茶,盼著和她一起度過剩下的最後一段時光。可坎那普想先把船沖洗幹凈,雖然他一條魚都沒逮著,他還是覺得船裏有魚腥味。此外,船裏還有一處漏水的地方需要補上。我們便到他家裏去取樹汁做的幹膠。路過內爾的房前時,我叫了一聲,但沒人答應。

待我們回到沙灘上,她正站在齊踝深的湖水裏,雙手搭在眼前,往遠處的湖面上眺望。她聽見坎那普的說話聲,便回過身來,看著我們。她的雙臂落了下來,搭在身體兩側。

“剛才他們跟我說,你走了。”

“走了?”

“對。昌塔說,你上了船,走了。”

“我跟坎那普一起捕魚去了。”

“哦,感謝上帝。”她一把拉住我的衣袖說,“我還以為你找他們倆去了呢。”

“已經太晚了吧。”

坎那普朝他的船走了過去,我沒跟過去幫他。因為內爾還沒把我放開。她拽著我的衣服,凝視著那件純白襯衫上的絲絲縷縷。此刻的她跟往常有些不同。

“我還以為你上貝蒂那兒去了。”她說。

“貝蒂?”

“因為她有船。”

我早把貝蒂和她的船給忘了。我跟芬說起過她,這我也早忘了。

“對不起,”她笑著對我說,她的樣子像是哭過。她松開我的衣服,伸出手飛快地擦了擦臉。“今天這一整天實在是古怪極了,班克森。”

我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仿佛正在施展魔法,正在經歷某種演變。在我眼中,她是那麽本色、天然,毫無遮掩,仿佛我們倆之間已發生了很多事,仿佛時光正往前飛躍,而我們已經成為戀人。“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先回屋去。”

我抱歉地沖坎那普聳了聳肩,也不知道他懂不懂我的意思。在那一刻,什麽也不能把我和內爾分開。我擔心地朝遠處的地平線投去最後一瞥。空的。我還有一點兒時間。一路上我都緊跟在她身後。

我們沒有喝茶。她倒的是威士忌,我們隔著廚房的桌子面對面坐著。“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