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8頁)

媽媽坐在陽傘下面,一只手攬著遊泳圈,一只手舉著攝像機。就算是從很遠的地方也能看見她臉上的微笑。遊泳圈鼓鼓的,最後肯定還是爸爸吹的吧。

終於,爸爸一個人朝著比較深的地方遊去。他跟吩咐圭介和辰也不準跟著他後,就劃著水遊遠了。爸爸是在富山縣的海濱小鎮出生長大的,非常擅長遊泳。

——……回來——

媽媽在叫著什麽。她的一只手放在嘴邊,另一只手招呼著圭介和辰也。兩個人離開海水回到陽傘下後,媽媽就拿起了保溫瓶。她說要防止中暑,叫他們快點喝,但是圭介和辰也一點都不想喝麥茶。好不容易才出來玩一次,兩個人都想喝在家裏喝不到的東西。比如說,對啦,想吃刨冰。冰是水做的,所以不也是水分嘛。兩個人一唱一合地如此說完,媽媽就笑著拿出錢包站起身來。

——想吃什麽味道的?——

兩個人都回答說要草莓味的。然後辰也又改口說要哈蜜瓜味道的,於是圭介也跟著改了。媽媽朝著船屋走去,圭介望著她的背影。藍色泳衣下露出的雪白的肩膀在陽光下就如同新出窖的瓷器一般。

——看我拍——

圭介回過神來的時候,辰也正舉著攝像機。圭介不知道怎麽操作這東西,但是哥哥會用它拍錄像。哥哥拿攝像機的手上滿是沙子,待會兒肯定要被媽媽罵。攝像機鏡頭追隨著媽媽。媽媽在船屋的入口處買了刨冰,接待她的是裏江。

那個時候自己心裏泛起的感情,至今圭介也無法很好地理解。

媽媽和裏江面對面的場面不知為何讓他覺得很難受,甚至還略有一絲恐懼。媽媽在買刨冰的時候都沒有正眼看過裏江,就好像是故意將視線停在很遠很遠的、什麽也沒有的地方。這是圭介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媽媽。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媽媽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跟收銀台的服務員道謝。

正在這時候,附近傳來一陣笑聲,圭介扭頭朝笑聲的方向看去。只見兩對年輕的情侶一邊在沙灘上撐陽傘,一邊相互打鬧逗樂。在搖晃不停的陽傘後面很遠的地方,可以看見爸爸的頭。他正抓著用來指示遊泳區域的浮標。不對,那是別的人吧?圭介眯起眼睛伸長了脖子,拼命地想要看清楚那個人。

——你們賺到啦,放了很多果醬哦——

是媽媽的聲音。她把比普通刨冰看起來顏色要綠得多的兩份刨冰遞到圭介他們手上,然後就又輕輕地坐回了剛才的地方。攝像機放在她的腳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辰也已經將攝像機放回了原處,沾在按鈕附近的沙也都被拂得一幹二凈。哥哥真是做得一點。破綻都沒有。

——媽媽你不吃嗎?——

圭介一邊用吸管戳著冰屑一邊問。

——媽媽不吃——

這麽說著,媽媽就用一只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那只手在收回腿上的途中,短暫地在心臟附近停留了一下。雖然看起來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動作,但是圭介看見這一幕後不禁開始懷疑刨冰與心臟手術之間存在著某種關系。因為刨冰很涼,所以很危險也說不定。所以媽媽才不吃刨冰。這麽說起來的話,前一年夏天她好像的確是吃了的。圭介想象著藍色遊泳衣下媽媽胸前的那條粉紅色傷疤。今天媽媽一次都沒有下到海裏,甚至沒有靠近海邊。好不容易才吹起來的遊泳圈就一直放在旁邊沒有用。果然還是心臟的原因吧,冷水大概對心臟不好吧。

——媽媽,不要緊吧?——

圭介湊到媽媽耳邊,用辰也聽不到的聲音問。媽媽好像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偏過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那兒,心臟——

圭介指了指,媽媽的表情一下就凍結了。想來是這個問題問得太唐突了。媽媽大概盯著圭介看了五秒鐘,然後勉強露出一個只掛在嘴角上的笑容。

沒關系啊。怎麽了?

圭介被這麽一間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所以他只好搖搖頭,用吸管撥弄著刨冰的表面。

然後,圭介說出了那句話。

——要是媽媽能夠早點下海遊泳就好了——

自己不經意說出口的那句話殺死了媽媽,直到現在圭介都一直這樣認為。自己要是沒說那句話的話,媽媽就應該還活著,就不會死。

喀、喀、喀、喀……

不知道是什麽細微的敲擊聲吵醒了圭介。

房間裏已經有點亮了。全身的感覺就好像是剛才一直醒著似的,沒有半點倦意。喀、喀、喀、喀……敲擊聲的間隔中又有磨擦的聲音。

圭介撐起身子,就看見坐在寫字台前的辰也的背影。他幾乎趴在桌面上——好像在寫什麽。剛剛圭介聽到的是筆敲擊紙面的聲音。

剛剛睡醒的圭介只覺得心臟一陣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