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蝶(第4/8頁)

他是在設問而非期待我的回答,於是我沒有答話。

“她說自己已經不再信任男人,要自己賺錢。要和朋友開一家服裝店,所以讓我給她錢。——她知道我有積蓄。知道我有積蓄才來找我,否則就不會來了。女兒依靠的不是我,是我的錢。她依靠的錢被偷了,我反而落個清閑。”

我回想起四天前在走廊遇見的那個女人的臉。鼻梁上能讓人感覺到強硬和任性,確實是很蠻橫的樣子,但是只為了錢才來找父親的話還真是……父女關系難道就是這個樣子嗎?對於幾乎完全不清楚通常的父女關系的我來說,怎麽想也沒有結果。

“她還說把我錢被偷了的事告訴了準備一起開服裝店的朋友後,朋友十分失望,簡直成了我的罪過。真是過分。因為她出生得晚,又是獨生女,所以我們太溺愛她了。從她小的時候,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我都買給她,真不應該。”

滿是布偶的家。能出聲的過家家遊戲套裝。貓形的機器人。遙控直升機。占據一個房間的滑台。天文望遠鏡。——牧川像是回溯記憶一樣繼續說著。

“藍色的輕飄飄的衣服說是比想象中的肩高,就一次也沒有穿過。盡管如此,我和老婆還是覺得這孩子很可愛,都在笑。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傻。到了這個歲數,女兒都長大了,才覺得真傻。”

牧川拍著額頭。

“教育孩子真是難啊。”

我想起小時候在電視上看的馬戲團後台的情形。表演結束的小醜卸下妝,露出的竟然是一個普通大叔的臉,明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大叔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哀傷。眼前牧川的臉不知怎的,就和那位大叔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突然傳來聲音,回頭望去,由希用手掌揉著眼睛站在那裏。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六點了。

“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今天還要去家庭餐館打工。

“啊,我也必須要給由希準備晚飯了,真抱歉啊,讓你昕老頭子絮叨半天。”

“哪裏哪裏——小由希。”

我向由希擺手以示再見,她笑著點了一下頭。

將我送到玄關的牧川突然拍手說:

“對了,我看到你家玄關上的名牌就想,你名字裏的‘幸’是不是也讀作yuki【日語裏“幸”的一種讀音和“由希”一樣。】?還是說——”

“是sachi。”我回答。

“啊,幸小姐,抱歉抱歉。”

牧川一只手掌立在面前表示歉意,接著說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幸’可是個好名字啊。”

“……是嗎?”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我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和自己的命運十分不協調,所以很討厭這個名字。

“當然了。”

牧川有點誇張地使勁點了點頭。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幸’這個字是表示手被枷鎖套住的象形文字。”

牧川用手指比畫著,給我講解了我從來不知道的知識。

“後來演變成了逃脫刑罰的意思,最後就變成了幸運的意思。看,你不覺得是個意義很深廣的字嗎?”

正在我不知如何回答之際,牧川一個人搖了搖頭。

“我是這麽覺得。”

03

第二天,我在黃昏的河堤上做了白三葉的花冠,想要將這個花冠送給由希。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視線的一角掠過一道白影。一只蝴蝶翩翩飛來,又仿佛被夕陽吸走了一般飛走。

據說蝴蝶有每天都按照固定的路線飛、一定要回到最初的地方的習性。這條路線就被叫做蝶路。我從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那裏聽來這些。在一個和這裏很像的河堤上,他的臉被夕陽照得通紅,熱心地講解著。

我眺望了一會兒蝴蝶消失的前方,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發狂的母親。酒臭。男人的體重。呼吸。——那時的我就在這樣的現實中,同時又逃出了那裏。

想起來由希可能也和我一樣。可能希望通過不接收聲音遠離現實,以此保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孩子在哪兒見過,那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

母親去世已經五年了。母親去世時內臟被病毒入侵,瘦得不成樣子的臉朝著我,用仿佛漏風般大小的聲音叫了我的名字。

僅僅那麽一次。

門鈴響後,牧川立刻就來開門。看到我拿著白三葉的花冠,他眯著眼說道:

“那孩子一定會高興的,快請進。”

“我今天來只是為了送這個。”

“這樣啊,那請稍等一會兒。”

牧川邁著步子走向裏面的和室。越過他的後背,能看到緊盯著電視畫面的由希。牧川輕碰了一下她的肩,給她看了看花冠,又指向我。由希看向我,又看了看花冠,再看向我,瞬時臉上綻放出笑容。牧川將花冠套在她頭上,她兩手扶著不讓花冠掉下來,邁著小步子向我跑來。我一陣沖動想擁她入懷,但是又怕嚇著她,於是忍住了,而是輕輕摸了摸她戴著花冠的頭。指尖觸碰到的她的發絲像小鳥的胸膛一樣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