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蘿蔔案 第一章 便面(第3/4頁)

昨天,姐姐的使女小漣先從應天府趕來報信,說許多船都不願載棺材,好不容易才找見一只船,扶著姐夫靈柩,今天到京城。

寧孔雀才走到岸邊,就聽見虹橋上一陣叫嚷,她沒有閑心去理會,四處張望尋找姐姐,卻不見人影。她便先走到梢二娘茶鋪後面,向水邊那只客船船工打問:“你家船主是不是姓梅?”那船工搖頭。寧孔雀又去問後面兩只客船,都不是。她這才後悔沒帶小漣一起來,正在煩躁,見河兩岸的人紛紛奔到岸邊,齊齊望向虹橋。她也不由得望了過去,卻見一只船煙霧騰騰從虹橋橋洞下駛過來,直直撞向前頭一只遊船。她也忍不住隨著眾人驚呼了一聲。那船撞上去後,卻越縮越小,消失不見。隨後,煙霧中飄出一個白衣道士、兩個白衣童子,順流而下,神仙一般。她心裏雖然記掛著姐姐,這時也不由得驚住。半晌,才回過神,忙要去前面繼續打問。然而,岸邊人都在叫嚷奔呼,她只能在岸邊樹下尋了個空地,耐著性子等。

鬧了許久,兩岸的人才漸漸散開。她這才挨著岸邊客船一只只去打問,卻都不是。兩岸問下來,走得口幹腳軟,她心裏不住罵姐姐,做事從來都這般沒張沒致。除了織緞,樣樣都像是芋泥拌漿水——黏黏濘濘。但一想到姐夫那樣一個活跳人,竟說歿就歿,心底又一陣酸心。她嘆口氣,站在虹橋北頭,呆悶了半晌,見旁邊米家客店裏空蕩蕩沒有人,便走過去坐到門邊臨河的座兒上,想買碗茶吃。等了半晌,才見一個中年胖廚婦走了出來。

她沒工夫吃點茶,便要了碗煎茶。那胖廚婦取過茶壺茶盞,斟了一杯給她,茶湯瞧著倒也罷了,那茶盞卻似乎沒有洗凈,隱約有些斑漬。寧孔雀心裏煩惡,卻又不好說什麽,只得從袖管裏抽出白絹帕,將茶盞邊沿拭了拭,這才端到嘴邊,盡量不讓嘴唇沾那盞沿,微微喝了兩口,只潤了潤喉嚨,便放下了。

那胖廚婦在門邊一直用眼角偷瞅著,那面上神情古古怪怪的。寧孔雀頓時要惱,但旋即忍住,強換作一絲笑,問那婦人:“這位嬸嬸,今天上午你有沒有瞧見一個年輕婦人下船?年紀比我長兩歲,樣貌和我有些像。外頭穿的該是一件靛青錦邊的菱紋藍綢褙子。”

“怪道我剛剛瞧著小娘子有些面善,還納悶在哪裏見過。你這一問,我才記起來。約莫半個時辰前,是有個娘子從這岸邊下了船,眉眼和小娘子是極像呢。對了,她搭乘的就是剛剛化煙不見的那只客船。”

“哦?”

“船夫還幫那娘子搬了一具棺木下來……”

“對,是她!她去哪裏了?”

“她在這岸邊候了半晌,有個年輕男子走過來,喚她‘姐姐’,聽那聲氣,兩人似乎相識。”

“年輕男子?什麽模樣?”

“我只掃了一眼,記不太清了。那時店裏剛巧來了客人,我去招呼,等安排客人坐好,再回頭時,那位娘子已經跟著那個年輕男子走了,還有四個力夫幫著擡那棺木。”

“他們去哪兒了?”

“往沿河西街去了。”

“難道是他?”寧孔雀有些納悶,又有些惱。

力夫店裏空蕩蕩的,店主單十六坐在自家店前的長凳上,閉著眼打盹。

今天是清明,生意原本會好過常日幾倍。單十六特意備足了肉飯菜蔬,一早就讓廚子煎好了一大罐茶水。可正午被那仙船仙人一鬧,人都爭著瞧稀奇去了,力夫店裏便沒有了食客,喝茶的也不見來。單十六倒也不太介意,他經營這店已經許多年,早已經慣了起落。這生意就如天氣一般,好兩天,自然會歹兩天,有什麽打緊?

岸邊船上說話聲叫醒了他,他站起身,伸了伸腰臂,四處望望,又扭頭向店裏看去。廚子董瘦子不見人影,自然又去偷空睡覺了,吹哨一般的鼾聲從裏間一串串傳來。只有那個幫廚的雜役解八八,拿著塊抹布賣力地擦著桌子。

解八八已經年近三十,唇邊一圈黑胡子,身形粗壯,手腳卻有些笨。他左手五根手指,四根纏了布條,那是學廚切菜割傷的。右邊耳背一道傷才結疤,是前幾天剁豬尾時,刀揮得太高,險些將自己耳朵削下來。他原先在家鄉學制瓷,卻連皮毛都沒學到。三年前遇了水災,逃荒出來。在這京城沒有手藝,很難立足,他便死心要學廚。

他去過許多食店茶肆,都做不過一個月便被雇主攆走。最後,來到力夫店求單十六,說白幹也成。單十六讓他烹一道菜試試,一把韭菜,他竟用了兩頓飯的工夫才切完,還切得七長八短。菜下了鍋,他更是手足忙亂,如同在與一夥強盜搏命,幾次被油燙到手臉。等菜裝了盤,一半焦煳一半生,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