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秘閣案 第十章 孔(第2/4頁)

張用昨晚思忖了一夜,都沒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剛才在夢裏,他夢見自己化作一只大鵬,遮天蔽日。大地之上,只剩他無邊巨影。官家以為是天降兇譴,忙率百官僧道,大作法事,乞福禳災。他伸出一只爪子,將影子投向官家,作勢去抓,官家慌忙逃避,一頭撞到了鐘上。張用便是被這鐘聲震醒,先是哈哈大笑,隨即想到了一段文字,隨即頓時猜破了秘閣盜圖的關竅。

那段文字也是出自沈括《夢溪筆談》:“若鳶飛空中,其影隨鳶而移;或中間為窗隙所束,則影與鳶遂相違,鳶東則影西,鳶西則影東……”鳶在空中飛行,影子投於地上,不住移動。鳶影若是恰好經過一道窗縫,影子便會從窗縫中鉆入,投射到房中地面或墻上,只是影子會倒轉過來。

其實,早在千年之前,墨子便已發現這一趣事。人立於太陽之下,若屋墻上有個小孔,人影便能從那小孔鉆進房內,投到對墻上。不過,是頭朝下、腳朝上。

張用曾在一塊板上鉆過一個小孔,板子立在桌上,一邊點燃一根蠟燭,而後伸出手,讓蠟燭照出影子,將手移至燭光和小孔正中,手影便會穿過小孔,投到對面墻上,上下正好顛倒。

班升用的一定便是這小孔投影之法,在那個小孔前燃一根蠟燭,向北面銀台司墻上投影,銀台司的夜值再將這影子摹寫下來。難處只在於,這地圖之影,該如何投照。

他想了片刻,又大笑起來。沈括繪制《守令圖》用的是“二十四至”標注法。圖上每一個州軍縣鎮,皆有二十四個方位數。只要記下這些數字,便能在白紙上繪制出一幅《守令圖》,這些數字正記在那本圖記書冊中!班升不必摹圖,只需將圖籍書冊中的數字全部傳送出去。

而自古算術之中,自有一套計數之法,一為一橫、二為兩橫……五為五橫,六到九,則為一豎底下一橫到三橫,零則為圈。

班升只需用黑紙片剪出十個數字,借燭光小孔,將圖記中的數字之影一個個傳到對面。銀台司夜值則打開窗,讓影子投到墻面。他只需將這些數字全都記下,而後攜帶出宮。銀台司門禁要松許多,即便被搜出,也無人認得這些橫橫豎豎竟會是《守令圖》。

班升在秘庫裏頭足足藏了一個月,每天只吃一點幹糧、吸幾口酒,每晚夜深時,拿備用鑰匙從書櫃中取出《守令圖》圖記書冊,以燭光與對面樓上的夜值打訊號,而後一頁一頁傳送上頭數字,等天亮時再將書冊放回櫃中。其間凍惡困乏,常人絕難承受。

那些數字全部傳完,他將小孔封住,等楊殿頭開門進去取圖時,偷偷從另一邊溜出庫門。外門雖有掌鑰文吏,卻不是侍衛,不會始終死守在那裏。他再伺機溜出,偷偷下樓。若有人看到,便謊稱假滿了,剛剛回來應差。秘閣中文吏不少,只要時機把好,難得有誰留意他是何時進來的。就算有人發覺不對,他身上除了火石、蠟燭等物,並沒有違禁書冊,全然不怕。

至於那袋屎尿,若隨身帶出來,容易招來疑問,不好解釋,因此,他丟在了秘庫書櫃上頭。他出來時是正月底,天氣尚寒,屎尿全都凍住,又用皮袋包裹,因此臭氣沒散出來。直到開春解凍後,臭氣散出,才被楊殿頭發覺。

張用若不是事先發覺朱克柔所用地圖正是《守令圖》,到了秘閣,沒見任何物件失竊,自然絕不會想到《守令圖》被盜摹,更不會由此去追查盜竊蹤跡。

就如好不容易買到些各色珍奇果子,舍不得吃,藏進一只銅櫃鎖好。再打開時,卻發現裏頭有顆老鼠屎。忙看果子,一個不少,也沒被咬過。只會慶幸老鼠並沒有動那些果子,疑惑老鼠是如何鉆進鉆出。就算查出老鼠是鎖櫃子時鉆進去,又是開櫃子時溜走,也絕不會想到,老鼠是為其中的荔枝而來。而且,它只是嗅了嗅荔枝的香氣,便在外頭種了棵荔枝樹,收了許多荔枝。

張用坐在床上,不由得擊掌贊嘆這設計之人。有人能勝過自己,讓他頓覺人間有趣。

不過,他隨即想,設這計謀的恐怕不是秘閣那個掌鑰的班升,他應該只是聽命行事,設計者另有其人。那人得到《守令圖》全部二十四至數字,將圖復原出來,又摹寫數份,分給朱克柔、趙金鏃等人,讓他們各自標注天下絲織、醫藥等分布圖。看來此人所圖,絕不僅是一張《守令圖》。

這幕後之人是誰?為何要這麽做?

張用重新躺倒,用被子蒙起頭,又思忖起來。想得困倦,不知不覺間重又睡去,直到犄角兒將他喚醒。

“小相公,我爹娘昨晚尋了媒人去阿念家,讓媒人許了三百貫禮金。阿念的娘聽了,立即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