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5頁)

“彼得的屍體被炸得粉碎。只能這麽描述了。”她頓了一下,“他全身鮮血,燒得發黑,全碎了……炸死人的場面我見過很多了。但這次實在太糟糕了。”她抿了一口水,然後像小孩抱娃娃一樣緊緊地握住瓶子。

丹斯沒有說什麽表示同情的話——那是沒用的。她點點頭,示意露西繼續說下去。露西深呼吸了一下。她的手指緊緊交織在一起。在丹斯的工作中,她知道這種姿勢——這是很普通的表現——表明說話人試圖壓抑住因內疚、痛苦或羞愧而產生的令人無法忍受的壓力。

“問題是……我遲到了。我當時在辦公室裏,擡頭看鐘的時候是十二點五十五,但我還剩半杯汽水沒喝完。我本想把它倒了,然後去找彼得——五分鐘就可以到餐廳——但我又想喝完汽水。我只想坐在那兒,喝完它。等我到餐廳的時候已經晚了。如果我按時到的話,他就不會死了。我可以接上他,這樣在炸彈爆炸時,我們應該已經駛出半英裏了。”

“你受傷了嗎?”

“有一點。”她拉起袖子,前臂上有一處硬硬的傷疤。“這沒什麽。”她看著這塊傷疤,然後喝了口水。她的眼睛眯了起來。“假設我只是遲到一分鐘,至少他就會坐進汽車裏了。他可能還能活下來。六十秒……這就是生死攸關的六十秒,一切就完全不同了。這都是因為一杯汽水。我只想喝完那杯該死的汽水。”她幹燥的雙唇擠出一絲悲傷的微笑。“回國後,有人冒了出來,還要殺了我。這人是誰?這家夥自稱為鐘表匠,在我的浴室裏放了一只該死的鐘。幾個月以來,我一直在思考著,短短的一分鐘到底是怎麽能決定生死的。現在這個變態狂竟然扔給我一只鐘。”

這女人畢竟是個士兵,盡管她朋友的死是個悲劇,她還見過更多的悲劇。丹斯問:“還有呢?還有什麽事情嗎?”

露西微微一笑:“還有一個問題。我的任務到下個月就結束了,但因為彼得的事,我覺得很內疚,所以我告訴長官,我要延長兵役。”

丹斯點點頭。

“這就是舉行慶典的原因。這不只是表彰你光榮負傷。我們每天都會受傷。這是為了延長兵役的原因。軍隊現在很難招到新兵。他們要用延長兵役的士兵給新兵當宣傳人物。好像在說,我們很喜歡打仗,所以我們想重返前線。就是這樣。”

“但你有點猶豫,對嗎?”

她點點頭。“我快瘋了。我睡不著覺,沒心情和我丈夫做愛,什麽也做不了……我很孤獨,很害怕。我想念我的家人。但我也知道,我們在伊拉克正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些對很多人都有好處的事情。我決定不了,真的決定不了。”

“如果你告訴他們,你改變主意了,那會怎麽樣呢?”

“我不知道,他們可能會非常生氣。但不會被告上軍事法庭的。這更多的是我個人的問題。我會讓大家失望。我這樣做意味著臨陣逃脫,這是我一生中從沒做過的事情。我成了一個言而無信的人。”

丹斯想了一會兒,抿了口水。“我沒法告訴你該怎麽做,但我可以這樣說:我的工作是找出真相。我接觸到的大多數人都是歹人——就是那些犯罪分子。他們知道真相,卻用撒謊來企圖掩蓋事實。但我也碰到很多自己騙自己的人。通常,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但是無論你欺騙警察、母親、丈夫、朋友或你本人,症狀都是一樣的。你會感到壓力、生氣以及沮喪。謊言會讓人變得醜陋,而真相卻正好相反……當然,有時真相似乎是我們最不想得到的。但我也說不清,有多少次在嫌疑犯供認罪行之後,我看到他們臉上的這種表情,這種仿佛全然解脫的表情。太奇怪了。有時他們甚至還對我說聲謝謝。”

“你是說我知道真相? ”

“嗯,是的。你知道。事實就擺在那兒,只是掩藏得很好。當你發現的時候,你可能會不太喜歡,但它就在那兒。”

“我怎麽才能找到呢?審訊我自己嗎? ”

丹斯笑了:“你知道,這是個很好的說法。當然,你要做的就是尋找我一直在找的東西:憤怒、沮喪、否認、借口和辯解。什麽時候你會有這種感覺,為什麽?這些感覺的背後隱藏了什麽?不要讓自己逃避,這樣你就會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露西身體向前傾,和丹斯擁抱了一下——這可是談話對象很少做出的舉動。

女兵微笑著說:“嗨,我有個辦法。我們來寫一本生活自助手冊。書名叫《女孩自我反省指南》。一定會暢銷的。”

“等我們有空的時候再說吧。”丹斯笑道。

十五分鐘後,她們正在享用藍莓蛋糕和咖啡——這是丹斯通過客房服務點來的。吃到一半的時候,丹斯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看來電號碼,搖搖頭,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