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下午五點五十五分

“我好像見過他。對,好像是他。”

瑪格麗特·盧卡斯感覺心跳加速。她將主謀的照片又向前推了推,墓端區的這家比薩店的店員繼續仔細端詳。店員是個胖乎乎的南美裔男子,白色長褲上沾著番茄醬的汙漬。

“不著急,慢慢看。”她說。求你了,讓案情出現一道曙光吧……

“好像是,但不太確定。是這樣,我們這裏來的人有很多很多。你知道,”他操著蹩腳的英語解釋道。

“這事很重要。”她說。

她記得驗屍官在死者的胃臟裏檢查出牛排。這家店的菜單上沒有牛排。盡管如此,這是這個地鐵站附近唯一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廳,她認為過去幾周以來,歹徒很可能到這裏吃過飯。也許他甚至是在這裏策劃的勒索案,可能就坐在這種亮得令人作嘔的燈光下,在刮痕累累的餐桌上擬定勒索信,看著四周這些啃著油膩食品的可憐蟲,心裏傲慢地想著自己比他們聰明,也想著自己即將比他們富有無數倍。

她暗自大笑起來。也許主謀生前跟她一樣既聰明又高傲吧。也和帕克一樣。

他們三人都一樣。

屋頂上有三只老鷹。死了一只,還有兩只。就剩你和我了,帕克。

店員揚起棕色的眼睛,注視著她的藍眼珠,然後害羞地將視線移回照片。最後他搖搖頭,愧疚得仿佛是自己做錯了事一樣。“不對,我覺得不像。對不起。嘿,你要不要來一份比薩?給你加雙份芝士,剛出爐,才烤好的。”

她搖搖頭:“有沒有其他人上班?”

“沒有,今晚只有我一個。假日輪到我值班。看來你和我一樣。”他在拼命沒話找話說,“你經常在假日值班嗎?”

“偶爾,”她說,“謝謝。”

盧卡斯走向前門。她停下腳步,望向門外。

外勤處的探員正在馬路對面查訪。凱奇在空地上訪問其他街頭混混兒,帕克則在一家廉價商店外觀望,仿佛櫥窗展示的是皇冠上的寶石。

其他探員已分頭前往她指派的地方。她納悶著,我沒有猜錯吧?誰知道呢?就算讀遍所有關於調查手段的書籍,到頭來還是得見機行事。這道理就像解開帕克的謎題一樣,不能只看公式和規則。

透過沾有油漬的窗戶,她看見破敗的墓端區空無一人的街道陷入煙霧和黑暗中,顯得分外遼闊,難以捉摸。

她想叫托比過來,她想請教喬治城大學的心理學家,她想看看網絡用戶的名單……怎麽全都拖了這麽久!而且線索實在太少了!她一手握拳,指甲刺入掌心。

“小姐?”身後有人叫她,“探員小姐?給你這個。”

她轉身,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剛才那位值守櫃台的店員端著一杯咖啡。他的另一只手拿著兩包砂糖、一小盒奶精以及一根攪拌棍。

男店員放下手中的東西,將頭發向後攏了攏,用小狗般落寞的神情看著她。他簡單地說:“外面越來越冷了。”

她被這種羞澀委婉的愛慕之心感動了,因此微笑著接下塑料咖啡杯,倒進一包砂糖。

“希望你今天晚上能有空慶祝一下。”他說。

“你也一樣。”她說,然後推開店門走了出去。

走在墓端區寒冷的街頭。

她啜飲著難喝的咖啡,感覺蒸汽在嘴邊縈繞。的確是越來越冷了。

好吧,繼續走下去,她心想。越來越冷了。對她來說,今天實在是太像秋天了。哦……下一場瘋狂的大雪吧。

她站在街頭張望。外勤處的兩名探員已走出視線之外,可能在隔壁的街區。凱奇也消失了。帕克仍凝視著部署地附近的商店裏面。

帕克……

他究竟有什麽難以言說的往事?居然婉拒了主任的職位。盧卡斯無法理解,因為根據她的職業規劃,主任是她的下一個目標,是通往副局長一職的捷徑。之後還有更高的職位等著她。不過話又說回來,盡管她無法理解帕克為何不想擔任這個職位,但直言拒絕總比勉強接下更能贏得她的尊重。

他在自己身邊築起了高墻,究竟是因為什麽?她無法猜出原因,卻能清楚地看出來,因為瑪格麗特·盧卡斯對高墻最清楚不過了。他令盧卡斯聯想到自己,而“自己”一詞更貼切的說法是“雙重自我”。傑吉與盧卡斯兩人。她回想起多年前讀過的“嬰兒掉包”的故事,很想知道帕克給子女講的是什麽樣的童話書。肯定有蘇斯博士的書——因為他以書中人物給孩子取了綽號。也許也讀小熊維尼吧,還有迪斯尼系列。她想象著帕克在舒服的郊區房子裏,與傑吉從前居住的房子極為相似,坐在客廳裏,壁爐裏燒著火,為趴在身邊的孩子念書講故事。

盧卡斯的視線碰巧落在一對年輕的南美裔夫婦身上。兩人走在人行道上,漸漸接近部署地。妻子全身裹在黑巾裏,丈夫則穿著薄薄的夾克,胸口有Texaco【注】的商標。他推著嬰兒車,盧卡斯瞥見裏面有個嬌小的嬰兒,層層包裹著,只能看見快樂的小臉蛋。她本能地開始思考,應該為這個嬰兒買什麽樣的法蘭絨來剪裁睡衣褲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