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頁)

胡魯貝克又開始尖叫,一邊發瘋般地朝前扭動身子,染成藍色的腦袋和脖頸上暴起青筋,凸起的肌腱抖動著,嘴角冒出血沫。兩個殯葬工不約而同地猜想並且希望胡魯貝克在犯羊癲瘋。

“嘿,別鬧了,你!”年輕的那個殯葬工說。

“越折騰越糟糕!”另一個殯葬工高聲說。既不像威嚇,又不像勸告地補充道:“我們發現你了。老實待著吧,我們要把你送回去。”

胡魯貝克扯起喉嚨發出一陣尖嚎。仿佛是嚎叫聲發出了威力,拉鏈被震開,金屬鏈齒像子彈一樣從屍袋上迸向四周。他哭泣著,喘息著,猛然躍起,翻過車尾擋板,滾落下來。他蜷縮在地上,赤裸著身子,只穿了一條白色拳擊短褲。他根本沒在意連蹦帶跳地逃開的兩個殯葬工,只是把頭枕靠在靈柩車的後護板上。那凸凹不平的鍍鉻護板歪曲地映照出他的身影。

年輕的殯葬工厲聲喝道:“行啦,別鬧了!”胡魯貝克沒說話,只是把臉靠在汽車護板上哭泣。年輕的殯葬工舉起有兩節棒球棍那麽長的一根橡樹棍威嚇他。

“別胡來。”另一個殯葬工有些擔心,可他的同伴沒聽他的勸告,像打棒球一樣揮動樹棍打在胡魯貝克粗壯的裸肩上。樹棍悄無聲息地從他的肉肩上彈起,他卻似乎一點也沒感覺到樹棍的打擊。殯葬工重新操起樹棍來:“這狗娘養的!”

另一個殯葬工擋住了同伴的武器。“別。咱們不是幹這種活的。”

胡魯貝克站起來,胸膛起伏,面對著兩個殯葬工。那兩人忙向後退,隨時準備撒腿逃跑。可是這個巨人並沒向前逼近。他好奇地盯著兩個殯葬工看了一陣,疲憊地癱軟到地上,又連滾帶爬地竄進路邊的草叢,全然不顧寒秋的露水。從他渾厚的嗓子裏似乎傳出了啜泣聲。

兩個殯葬工慢慢朝靈柩車走去。他們沒關上車廂後門就跳上了車。汽車轟地開走,把石子塵土濺到胡魯貝克身上。他沒有感覺到砸過來的石子土塊,麻木地側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寒冷的空氣裏泛著塵土、糞便、血汙和油膩的氣味。他望著靈柩車消失在輪胎帶起的一陣藍霧裏,心中慶幸殯葬工們終於走了,還帶走了可怕的新澤西橡膠屍袋和那些冤魂。

幾分鐘後,恐懼感變成了對往事的痛苦記憶,又變為一種不愉快的印象,最後這一切差不多全被淡忘了。胡魯貝克站立起來——他足足有六點四英尺高,光頭藍身,活像個古代巫師,身上沾染著塵土、糞便、血汙和油膩。他扯起一把草來擦拭嘴和下巴。他察看著周圍的地形。公路坐落在深深山谷中,寬闊柏油路面的兩邊是巖壁,刀削一般陡峭的山峰高聳入雲。他的身後,朝西的方向——靈柩車就是從那邊開過來的——那所醫院消失在遙遠的黑暗之中。他的前方,遠處人家星星點點的燈光隱約可見。

像一頭逃出牢寵的野獸,這個迷路的青年小心翼翼地邁著笨拙的步子慢跑一圈,似乎不知該朝什麽方向走。

忽然,像是野獸嗅到了什麽氣息,他轉過身來朝著東面燈光的方向奔去。他以優雅的姿態飛快地奔跑,帶著某種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