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3頁)

現在他得要一輛汽車。

他記起安妮醫生曾開車帶他和另幾個病人去一家書店,他能背誦有關美國公路交通事故的死亡統計數字,所以本不情願坐上車。那個女心理醫生讓他坐到前座。開到加油站時,她說:“邁克,幫我加上油,好嗎?”

“不。”

“去吧。”

“絕對不行。那不安全,也不時髦。”

“咱們一起來。”

“誰知道管子裏會冒出來什麽?”

“來吧,邁克。下車來。”

“想得美!”

但他還是幫她加了油。安妮醫生謝了他。胡魯貝克驕傲地爬進汽車,不用她提醒,自己扣上了安全帶。下次出門,安妮醫生讓他開著那輛灰色梅西迪斯車穿過院停車場,引起病友們的嫉妒,以及一些醫生、護士的興趣——和擔優。

是的,他下了決心,應該扔掉自行車。

他停在一段長長的上坡路底部,走到一個窗子上滿是泥汙的加油站前。他看到充氣泵旁邊停著一輛淺綠色舊車。車門沒鎖。胡魯貝克坐到司機座上,聞到機油和發黴的味道。他練習了一下開車。起先很緊張,慢慢放松下來,也想起了開車的知識。他把變速杆放到D档——前進档,又練習踩油門和煞車。

他望了一眼駕駛盤的下方,看到車鑰匙。他擰動鑰匙。什麽聲音也沒有。他想這輛車也許需要換電池,或是該加油了。他打開前蓋,發現這輛車缺的原來是一台引擎。叫哪個混蛋偷走了,他忿忿地想,一邊砰地關上了車蓋。

他走到加油站的店門前,朝裏觀望。“機靈點,”他對自己耳語說。“走後門。”他希望裏面會有一台引擎。他自己能把引擎裝到那輛綠車裏嗎?也許直接把它插進引擎座裏就行了。

他走到加油站後門,砸碎門上的玻璃,伸手擰開門鎖。他走進店裏,轉了一圈,沒找到可以直接安裝到車裏的引擎。他很失望,不過門口貨架上放的甜甜圈使他得到補償。他立刻吃了一整盒,又塞了一盒到背包裹。

外面的停車場發出銀色亮光,又變成白色。胡魯貝克走到油汙的窗前往外看。一輛亮閃閃的藍色貨車開進了停車場。車門打開,駕車人走了出來。是個漂亮女人,一頭柔軟的金發。她在充氣泵旁邊的電話亭上貼了一張教會明晚舉辦拍賣的廣告。

“他們拍賣紀念品嗎?”胡魯貝克輕聲說。“他們賣紀念——屁股嗎?牧師把手指戳進你的下邊嗎?”他望了一眼車內。前座上坐著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像是她女兒。“喲,你真俊。你的小奶頭上是不是戴著胸罩?知道嗎,百分之九十九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胯下都長著大東西?牧師會把他的那條蛇塞進你身子裏嗎?”

那女人回到車裏。哦,她真美。胡魯貝克不知自己更愛哪一個:母親呢還是女兒。那輛四輪傳動貨車上了公路,一會兒又轉到二三六號公路西邊一百碼處的一條馬路上,消失了。

她們的馬其諾防線(注:maginotline馬其諾防線——第二次大戰之際,在法國東方國境的防禦線。)有四英尺高,遠處的一道閃電突然把它照得通亮。

兩個女人都幹得筋疲力盡。她們從親手築起的堤防後退一步,等待那雷聲。雷聲一直沒響。

波霞說:“我們應當開一瓶香檳慶賀一下。”她把身子靠在鐵鍬上。

“也許擋不住水。”

“比原來高多了。”排水渠裏的水已經升到六英寸高。

“咱們把暖房裏的玻璃窗貼完膠帶就離開這兒。”

她們並肩朝住宅走去,像兩個下班的石油工人。莉絲忽然想摟著妹妹的肩膀,但她猶豫了一下。她可以想像那動作,卻拿不準會有怎樣的後果,這就足以使她打消原來的念頭了。莉絲回憶起假日裏和親戚們挨臉、握手等儀式,回憶起父親的手掌打在屁股上的情景。

這就是勞伯歇家人之間肌膚相親的方式。

莉絲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嘩啦的響聲。風把車庫旁的一排鋁制海灘椅掀倒了。她告訴妹妹她要去把椅子收起來,便朝坡下走去。波霞繼續朝住宅裏走。

走到車道上,她聽見了汽車聲。

輪胎滾壓去年夏天她和歐文鋪在車道的白色小碎石上,但不知為什麽,她覺得車輪發出的聲音像是在碾碎白骨。

汽車順著兩行松樹之間蜿蜒的車道急急地開來。車開到停車場,停了一會,又朝她開過來。她被車燈晃花了眼,看不清停在十幾碼遠處的是什麽車。

莉絲架著胳膊,叉開雙腿站著,像女學生玩“停停走走”的遊戲。好長時間,她和開車的人都沒動。她面對汽車,車燈亮著,引擎也響著。趁著尷尬的感覺還沒變成恐懼,她清清嗓子,迎著雪亮的光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