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5頁)

“也許已經太過分了。”桑尼回答,“老板,你看看我。我也希望自己能長高一點,臉蛋長得像周潤發,能讓一堆女人追著我跑。我希望能領導一個生產隊,贏得數百個生產獎項,好讓每個人都尊敬我。我希望當一位香港的大銀行家。但是,這都不是我的本性,我的本性就是當個他媽的普通人。也許你可以重新恢復走路的能力,但那時你會失去其他東西,一些更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麽要喝這鬼玩意兒?”他用頭指著威士忌。

“這是我最喜歡的‘白酒’。”

“是嗎?一瓶多少錢?”

“大概七十美元吧。”

桑尼做了一個表示不可置信的鬼臉,不過他還是一口喝幹,然後又倒了一杯:“喂,老板,你聽過‘道’嗎?”

“我?你指的是那些新世紀的狗屁?你跟我說算找錯人了。”

“那好,我再告訴你一些事。在中國,我們有兩種主要的哲學觀:孔子和老子。孔子主張人民應該順服君主、順從秩序,對比自己好的人‘磕頭’,保持沉默。但老子,他的主張就剛好相反。他認為,對每個人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跟隨自己的生活,找到協調與自然。‘道’的英文說法是‘生活的方式’。他寫了一些文章,我試著用英文說說看,都是和你有關的,老板。”

“和我有關?”萊姆問。他提醒自己,現在之所以對這個人的話感興趣,一定是因為體內的酒精作祟的緣故。

桑尼眯起眼睛,開始翻譯:“老子在《道德經》裏說:‘不出門外,就能推知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就能了解自然的規律。所以有道的人不出門就能推知,不窺望就能明理,不妄為才能有成就。’①【注①:《老子》第四十七章:‘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在中國,每個人都能隨便就一件事講出一套大道理嗎?”萊姆打斷他。

“沒錯,我們是有很多格言。你應該要托馬斯把它們寫下來,貼在墻上,就放在關公像的旁邊。”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喝了一會兒酒。

不出門外,就能推知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就能了解自然的規律……

終於,談話又繼續了,桑尼詳細說起他在中國的生活。

萊姆問:“你在那裏住得好不好?”

“我住的是公寓,地方很小,就只有你這個房間一半大而已,”

“在哪裏?”

“我的老家在六果園,意思是‘六個水果園’,但現在都沒有了。那個地方在福州附近,大概有五萬人。我說,福州市的人口倒是不少,至少有百萬人以上。”

“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

“在福建省,中國的東南部,海的對面就是台灣。那裏有許多山地,最大的河流叫閩江。歷史上第一個三合會②【注②:歷史上著名的反清復明的組織,始於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現在實質上的三合會已經不存在,但很多華人黑社會組織都可以追溯到清朝的三合會。】,就是源自於福建,而勢力最大的就是‘三聊會’。我們那裏走私風氣很盛:鹽、鴉片、絲綢,那裏有許多水手、生意人和進口商,但農民並是不多。那裏也有像AOL這樣的網絡公司,做得很成功,”

“六果園那裏有些什麽樣的犯罪活動?”萊姆問。

桑尼說:“和你們這裏完全相同,一樣有謀殺、搶劫和強奸。”桑尼又喝了一口酒。“我抓過一個人,他殺了四個女人,而且還打算繼續殺下去,結果被我抓住了。”他笑了起來。“我靠的是一滴血,被害人落在他自行車輪胎上的一滴血,小得像一粒細沙。我就憑這點讓他俯首認罪。老板,你看,這一點也不怪力亂神吧?在中國,婦女被拐賣是個大問題,這些婦女往往被運到幾千裏遠的地方。去年我找回來六個婦女,是我們公安局裏的最高紀錄。找到綁匪、逮捕犯罪嫌疑人的感覺非常好。”

萊姆說:“就是這種感覺。”

桑尼為這種感覺而舉杯,兩人便默默地喝了一會酒。

大部分來拜訪他的人,對待他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個畸形人。沒錯,他們是沒有惡意,可是他們刻意對他的“狀況”裝出視若無睹的態度,反而卻更突顯了這點。要不,有的人就故意拿他身體開玩笑,借此展現自己和他之間的親密程度。但事實上,這種方法也縮短不了距離,而且當他們瞥見床邊的導尿管、成人尿布紙盒時,心中便免不了開始倒數計時留在這裏的時間,恨不得能馬上離開這個地方。這些人絕對不敢反對他說的話,也不會和他頂嘴。他們永遠不會破壞表面裝出來的關系。

可是,在桑尼的臉上,萊姆完全看不出來自己的身體狀況對他造成的影響。若非得要用字眼兒形容……可以說是很“協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