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號,上午11點31分(第2/3頁)

“班恩呢?”黛安問。

“……”佩蒂囁嚅著,舀了三大湯匙的糖加到黛安的咖啡裏。她朝三個丫頭看了看,她們正慢慢地將罐頭放進櫥櫃裏,雖然假裝冷淡,眼神卻從各個角度朝她射過來。

“他闖禍了。”蜜雪幸災樂禍地脫口而出,“又闖禍了。”

“你就跟阿姨說嘛,就是那件事啊。”黛比推了推姐姐。

黛安轉頭對佩蒂扮了個鬼臉,顯然以為又要聽到雞雞被剁掉之類的慘案。

“你們幾個丫頭,黛安阿姨幫你們買了一本貼紙本……”

“去房間裏玩,我有事要跟你們的媽媽說。”黛安對她們說話的口氣比佩蒂還兇,她們兩姐妹每次都是黛安扮黑臉,像當年愛假裝生氣的老爸一樣;老爸總是故意用疲憊的口氣念叨她們,不只是她們,就連小孩子也知道他大半是在開玩笑。佩蒂用眼神懇求蜜雪。

“哇!貼紙本!”蜜雪略顯興奮地大叫。蜜雪總是很樂意和大人串通演出,只要她假裝對某樣東西很感興趣,麗比立刻在一旁咬牙切齒、摩拳擦掌。麗比是在聖誕節出生的,也就是說,她每年的禮物都比姐姐們少拿一份。

佩蒂每次都提前藏好一份聖誕禮物,然後對她說,麗比!生日快樂!但大家都知道其實是麗比吃虧。對麗比來說,這也只是小虧而已。

有關女兒的一切她再清楚不過,卻老是忘記;她是怎麽搞的?為什麽每次都要訝異女兒的這點小脾氣?

“要去車庫嗎?”黛安一邊問,一邊拍一拍胸前的煙盒。

佩蒂只哦了一聲。自從三十歲開始,黛安每年至少會戒煙兩次、故態復萌兩次。現在她三十七歲了(而她看起來比佩蒂更蒼老,臉上布滿了蛇皮似的菱形紋),佩蒂知道支持姐姐戒煙的最佳方式就是閉上嘴巴,靜靜地陪她坐在車庫裏。這就像老媽陪伴老爸那樣——當然,老爸在五十歲不久後就因肺癌過世。

佩蒂跟著姐姐走,深呼吸,準備告訴她農場沒了,然後等著看她是會大罵路尼揮霍無度,或是罵她讓路尼揮霍無度;還是點個頭,選擇沉默。

“班恩的那個……怎麽了?”黛安說著,在咿呀作響的躺椅上坐下來,兩條十字形藤條應聲斷裂,垂向地面。她點了一根煙,順手揮開裊裊煙靄。

“哦,不是這樣,不是什麽怪事。說怪也許有點怪,不過……就是他把頭發染黑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她等著黛安笑她傻,但黛安卻默不作聲。

“班恩還好嗎,佩蒂?他看起來怎樣?”

“不知道呢……喜怒無常。”

“他一直都是這樣。從小就跟貓似的,一秒鐘前還黏著你撒嬌,一秒鐘後就瞪著你,好像不認識你。”

這倒是,班恩才兩歲就夠令人頭疼了。他會抓住你的胸部或手臂,霸道地要你愛他;一旦他覺得夠了,馬上對你愛理不理,一直裝死到你放手為止。她帶他去看醫生,他僵直地坐著,雙唇緊閉,身穿圓領毛衣,面無表情,打死不肯說話,相當惱人。醫生似乎也束手無策,他遞給班恩一根棒棒糖,告訴她如果半年後還是這樣,再帶他回來復診。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喜怒無常又不犯法。”佩蒂說,“路尼不也是這樣。

“這不一樣,路尼是個大混蛋。班恩跟他向來不親。”

“唉,他今年十五歲嘛。”佩蒂開了個頭,又不說了。她看著架子上一罐舊鐵釘,她一直以為在爸爸死後被移走了。那罐子外面貼著紙膠帶,上面是爸爸瘦長的字跡,標示著釘子。

車庫的水泥地板表面光滑,踩起來比空氣還冷。角落裏有個舊桶,裏面約四升的水全結冰了,桶因此裂了好幾條縫。她們的呼吸和黛安的香煙混成一團白霧。不過,待在這裏卻讓她心滿意足;在這一大堆工具中,她想象著爸爸使用這些工具的模樣:耙齒彎掉的耙子,各種長度的斧頭,架子上堆滿罐子,分別裝著螺絲、釘子和墊圈;還有一台陳舊的冰箱,底部滿是銹斑,以前爸爸聽棒球轉播時,總會在裏面冰鎮啤酒。

黛安今天話特別少,這讓佩蒂感到焦躁不安;因為黛安很喜歡發表意見,就算沒有意見也要擠出一兩句。更令佩蒂不安的是,黛安竟然無動於衷,沒有想個辦法來改善情況;黛安向來是行動派,絕對不會光坐著動嘴。

“佩蒂,我有話想跟你說;我聽到一些事,本來不想說的,反正就是一堆胡說八道,但是又覺得你身為媽媽……反正,我不知道,就覺得還是該跟你說一聲比較好。”

“你就說吧。”

“班恩會不會跟女孩子玩過了頭,玩到讓人家誤會過?”

佩蒂嚇了一跳。

“我指的性騷擾之類的誤會。”

佩蒂差點噎住。“班恩最討厭女孩子了。”她很驚訝自己居然松了口氣。“他寧願離女孩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