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四,我們一起過了感恩節。從埃爾文街上的一家家庭餐館裏買來一只烤好的火雞,還叫了幾個同學——都是勞拉的朋友。我弟弟艾迪病了,得了感冒,一天早上我媽發現他發了高燒,著實嚇了一跳。我和他們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告訴他們我找到了一個兼職工作。我和勞拉都沒有再說起提摩西或韋德的事。我們幾乎玩了一整夜,第二天又去了紐約,在布魯克林高地的一家提供早餐的小旅館裏面揮霍了整個周末。

之後的一周,韋德不在家,我用他留給勞拉的鑰匙去了他家兩次。

我喜歡那個寬敞、安靜的地方,韋德家對我這個一輩子住在陰暗、喧鬧的小破屋裏的人來說,幾乎是只在魔法世界裏才有的福地。房子裏的安靜真是人間少有,透過起居室的窗戶看得到湖上的景色。我可以在湖邊站幾個小時,看窗戶的外緣懸臨於湖上,好像正處於一幅印象派的畫裏。

我把周圍的環境仔細研究了一番。

樓下是一間客廳、一間廚房、一間衛生間和一間儲藏室。樓上,是圖書館、兩間臥室,以及一間更衣室。更衣室很寬敞,足以在必要時充當另一間臥室。地下室有一間小酒窖、一個健身房,地板上散落著啞鈴,天花板上吊著一個紅色的沙袋,一副拳擊手套掛在墻上的釘子上。健身房裏彌漫著汗味和男用除臭劑的味道。

我一直是個渾身書卷氣的人,所以幫韋德整理圖書館更像一種特權享受,而不是一份差事。書架上滿是稀有版本和我從沒聽說過的珍本。有一半的書是關於醫學、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但其余的是文學、藝術和歷史方面的書。我盡力留出一半的時間用來讀書,因為我懷疑教授回來以後就不會樂意借給我他的寶貝圖書了。

這是我那個星期中第二次去那裏了,我小歇了一會兒吃午飯。我來的時候帶了一個三明治,邊吃邊敞開窗子看著外面的湖。這所房子對我有一種奇怪的影響力,正如它的主人一樣吸引著我,卻也令我不願靠近。

這棟房子吸引我,因為如果我成了一個成功的作家,日進鬥金,我也想住這樣的房子。隨著我在普林斯頓的時間逐漸來日無多,我開始嚴肅地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麽,而且越來越擔心未來可能並不會如我所願。我寄給文學雜志的幾篇短篇小說紛紛遭到退稿,不過有的還附帶著好心的編輯寥寥數語的鼓勵。我也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但並不知道它是否值得我堅持。

另一種選擇可能是成為某個小鎮上身無長物、憤世嫉俗的語文老師,被一群中學生包圍著、譏笑著。我最後可能穿著粗呢子大衣,手肘處打著補丁,那部永遠也寫不完的小說就裝在手提箱裏,就如始終把一塊沉重的裏程碑掛在脖子上,永遠無法將它安放。

這棟房子是一個成功的標志。有幾分鐘,我想象著自己是房子的主人,和自己深愛的女人同住於此,她如今已經是我的妻子。面前是我正在寫的又一本暢銷書。我停下筆來,平靜而輕松地等待勞拉回來,然後我們可以去綠苑酒廊或者四季酒店享受一晚。在那裏,我們會被人認出來,沐浴在人們好奇和仰慕的目光裏。

但是,一想起這棟房子是屬於一個我不能信賴的人的,這一切幻象就好像掉進了腐蝕性的化學藥品裏一樣,馬上消散了。雖然我很願意相信勞拉說的是真話,相信她和教授之間的關系純粹是業務上的,但是一旦我待在這棟房子裏,我就忍不住胡思亂想。我仿佛能看到他們兩個在客廳的這個沙發上翻雲覆雨,或者已經脫光了衣服走上樓去,上床之前還做著猜拳一類的遊戲。我想象著勞拉為了挑逗老頭,做了各種花樣的前戲,她帶著壞笑鉆進桌子底下他的兩腿之間,而他正解開自己的褲子,擺出下流的姿勢。

甚至當韋德不在這兒的時候,他也能夠標示自己的領地,讓每件物品都好像是他聖壇的一部分。

***

那天早上,我答應勞拉下午3點在公園的戰爭紀念碑下和她見面,然後就一同搭火車去紐約。下午2點,我鎖上圖書室的門,下樓準備離開,突然間看到一個人坐在客廳中央,差點沒把我嚇昏。我立馬意識到,他手裏拿著的是一柄錘子。

這並不是一個危險的街區,但是那些年,報紙上充斥著各種盜竊案的報道,甚至還有兇殺。

那個男人穿著一件皮夾克,裏面是一件棉汗衫,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他也停下來盯著我。我嗓子發幹,說出話來的時候幾乎聽不出自己的聲音了:“老兄,你是哪位?”

那家夥愣了半晌,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麽。他長著一張又大又圓、異常蒼白的臉,頭發蓬亂,胡子有好些天沒有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