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月漏芭蕉夢魘閑院,珠執素手意定心經
今晚的月亮,大而蒼白,又如此近,如此清晰,像一個女人伸手可及的面孔,你甚至能感覺到她細膩的肌理,與嘴角上淺淺的冷笑。
如水的月光泠泠地照在院子裏,恍如白晝。
那徹底而單調的白亮,反而令人悚然。
這是一個小而整潔的院落,海棠、芭蕉、玉蘭、梔子、夾竹桃……都鍍上了一層銀霜。
墻上的花格子窗欞在青磚上繪下月光織成的圖影,夏諳慈獨立在這月下小院中,不識來時路,更不知去處。
不知緣何,陷入這時空交錯而成的困局中。
她在院子裏一圈圈地踱著步,沒有燈,沒有屋,沒有門,更沒有出去的路,冷冷的月光照在背上,像是有人從後面盯著她,令她覺得一陣寒意襲來,裹緊了身上的單衣。
恍惚中,她看到一個小小的黑影,躲藏在芭蕉寬大的葉脈間。
“什麽人?快出來!”她驚喝。
那黑影蜷縮著,顫抖著。
走近了,原來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搖搖地直起身來,白襖藍裙,頭發黃而軟,蓬蓬地梳了兩條小辨子,單薄秀氣。
夏諳慈方才放下心來,蹲下身,柔聲問她:“小姑娘,你在這裏幹什麽?”
小女孩擡起眼,但不看她,“阿姨,我媽媽呢?我哥哥呢?”她聲音甜美,但眼睛卻茫然而呆滯。
夏諳慈去牽她的手,“我帶你找,好嗎?”
小女孩掙脫了,“我媽媽呢?我哥哥呢?阿姨,我媽媽呢?我哥哥呢?”
夏諳慈有些擔心地望著她,這個女孩的精神好像有點問題。
“我媽媽呢?哥哥呢?”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復,呆呆地立在樹蔭中。
“斧子呢?”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麽,四處張望起來。
“斧子?”夏諳慈奇怪地問。
“斧子,斧子,”小女孩莫明其妙地緊張,站在那裏搓手,“不能讓爸爸看到斧子,看到就糟了!”
“為什麽?”
小女孩不理,專注地在各個角落張望,“斧子呢?斧子呢?”
突然,她像發現了什麽,驚恐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地面,“月亮!”
“是啊,月亮,”夏諳慈柔聲哄著她,“今晚多好的月光啊!”
小女孩抱緊了雙肩,低下了頭,全身顫抖著,“月亮,月亮!”
她反常的舉動讓夏諳慈既吃驚又困惑,這個小女孩,為何如此怪異?
她慢慢俯下身,想看清小女孩的表情,沒想到她突然擡起頭來,黑亮的眼睛嚇了她一跳,那一瞬間,小女孩變得說不出的怪異,好像換了一個人。
“阿姨,”她甕聲甕氣地問,“你看見我妹妹了嗎?”
妹妹?一會找媽媽、找哥哥,一會又找妹妹,這小家夥的親戚還真不少。
“她說,她好冷!”
夏諳慈笑了,“你又沒看見她,你怎麽會知道?”
“月亮出來的時候,她就會冷!”小家夥面無表情地說。
這個理由也太奇怪了!
夏諳慈朝他望去。
小家夥黑沉而森森的眼睛,閃著冷而厲的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姐姐?姐姐?”綠茵的叫聲,將夏諳慈從夢境中喚醒。
“哦!”夏諳慈恍然起身,窗外已是夕陽西下,如火的斜陽將烏雲鑲滾了金邊,“我怎麽又睡著了?”
綠茵微微一笑,“看你這兩天太累了,就沒忍心叫你。”
夏諳慈的心思,還沉浸在適才那個詭異的夢境中,“做了一個夢。”
“自古夢是心頭想,”綠茵柔聲寬慰她,“你這是素來操心多了,再說夢都是反的,想必是桑老板有什麽好消息了。”
“不是,”夏諳慈搖了搖頭,“很奇怪的一個夢!”
綠茵正要開口,夏諳慈又問,“對了,三爺怎麽樣了?”
“你開的藥,都已經服下了,睡得比先前安穩些了。”
夏諳慈點點頭,突然覺得有些涼意。
披上了綠茵遞來的衣服,趿上了鞋,“走,過去看看!”
她們才出了臥室,經過柳迪的臥室,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陣喃喃的低語。
“怎麽回事?”夏諳慈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綠茵有些為難地說,“柳迪從昨晚上就發起燒來,因為覺得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沒和你說。
誰知道越燒越厲害,漸漸說起胡話來,一會說她哥哥來看她,一會又說自己身上冷,冷得厲害……”
夏諳慈靜靜地聽著,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今天是幾號?”
“今天?”綠茵想了一下,“農歷九月二十,怎麽了?”
夏諳慈不寒而栗。
鄭涵趕到上海市立圖書館時,已經是下午四時了。
恰好地方史館當日在整理資料,不對外開放,鄭涵開始軟磨硬泡,說自己是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急需論文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