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起分屍案件關心則亂

過晌午了,小吃攤上的熱氣伴隨著熗鍋聲蒸騰起來,鄭確抽了雙一次性筷子來回劃拉著,等毛刺刮幹凈了,他的炒面正好上桌。

“你就吃這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的蕩過來,最後落定在鄭確的對面。又是老三,他擡起頭,一陣心煩意亂。

“這個怎麽了。”

“沒營養啊。你看看你這個兒。”

仿佛是為了加重鄙視的分量,老三的長腿支棱著穿過整個桌子直伸到他腳下,名牌籃球鞋鮮艷雪亮。鄭確挑起一筷子面,報復性地咬了一大口,嘴裏鼓鼓囊囊的:“我加了兩個蛋呢。還有火腿腸。”

老三笑了:“真這麽好吃啊。”他回身沖老板揚揚手:“老板,來一碗一樣的!”

“好嘞!”

等到老三的面上了桌,兩個人反倒沒什麽可說的,只顧著埋頭吞咽。鄭確先一步吃完,抹抹嘴上的油起身要走,臨了眼睛突然對上什麽,貓著腰坐下不動了。

老三順著他的視線扭頭,一個女孩兒正打他們面前經過,小而圓的臉藏了一半在頭發裏,校服下擺露出一點彩色的裙邊,見老三看過來,她一偏頭,加快腳步走了。

老三回轉過來,笑得意味深長:“想泡啊?”

他笑容裏的不稀罕讓鄭確難受。

“別瞎說。”

“那就是想咯。”老三興致高漲,面也不吃了,筷子“當當”地敲著碗沿,“會不會呀你,之前談過麽?”

“要你管。”

“哎,料你也沒有。不是我說你,頭發這麽老長,邋邋遢遢的,哪個妞能看得上你。”老三扔下筷子站起來,“正好下午統一拍證件照,去剪剪。”

鄭確一聽理發店,整個人不自覺地縮了一下。倒不是怕剪頭發,鄭確怕的是理發店裏那些工具,剃刀,剪子,推子,雪白鋒利的刃口握在別人手裏,老是讓他想起從前那些不好的東西——鮮血淋漓的臥室,逐漸死去的家人。沉甸甸的兩個字——自殺。

老三見他不動,語氣不耐煩了起來:“幹嗎,還想讓我擡你去啊。”

鄭確不想露怯,隨口找了個理由,話一出口又發覺這不過是變本加厲的露怯罷了。他滿臉通紅,然而聲音已經傳到了老三的耳朵裏:“……我沒錢。”

老三挑挑眉,居然沒笑。更令鄭確驚訝的是他也並沒有說出那句鄭確以為他一定會說的混賬話——不就是錢麽,我來出。

老三說的是:“那你過來,我給你剪。”

二十三中的學生都是鐵路子弟,家屬區跟學校就隔著一道墻,一到中午紛紛回家吃午飯,教室裏空得能跑馬。老三拽了一張凳子擺到講台上,一邊轉頭到閱讀角翻找舊報紙和剪刀,一邊不忘催促著站在門口沒動的鄭確:“還愣著幹嗎,坐下。”

他的聲音裏有種不可違抗的壓力。鄭確磨磨蹭蹭地進了門,環顧著不屬於自己的教室:老三已經是高中部的人了,這裏的一切似乎都跟老三一樣,寬敞,明亮,大人的世界。

老三展開一張舊報紙,掏了個洞套在鄭確肩膀上,遮得嚴嚴實實。“你也太瘦了。”他的手指劃拉著鄭確的劉海,眼看著剪刀要湊過來,鄭確皺著眉往後一閃。

“別動。”老三的手滑到後面,按住了鄭確的後腦勺,“把眼睛閉上,背課文。”

鄭確懵了:“背什麽?”

“上節語文課教了什麽就背什麽。你們最近學到哪兒了?”

“……詩經。”

“就背那個。”

鄭確不明就裏,進退兩難,索性合上眼瞼,一字一頓地背了起來。課文是新學的,並不熟練,好在他記憶力不壞,看過一遍也能記得七七八八。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鄭確的注意力全在課文上,遇上記不清的字句還要皺著眉偏頭想想,剪刀的哢嚓作響倒是真的漸漸模糊了。老三的手指時不時扳一下他的下巴:“回來,一會兒全歪了。”他的氣息靠得很近,鄭確的耳朵被烘得有點癢。

等到鄭確把《關雎》和《蒹葭》背完,老三的氣息也消失了。他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行了,自己收拾一下,去洗把臉。對了,地上的頭發記得弄幹凈。”

鄭確松了口氣,睜開眼睛,蹲下去慢慢把頭發收進報紙裏,他眯著眼睛望向老三,剪掉劉海之後眼前亮得有點不習慣。“你怎麽會剪頭發?”

“我有個弟弟。”老三在桌上蹺起腳,“跟你一個德行,最怕出去剪頭發,說什麽耳朵會掉。蠢!”

“他跟我們一個學校嗎?”

“他……”老三突然頓了一下,過半晌才把話說完,“他死了。”

鄭確的眼眶莫名一熱,他閉上嘴,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地板,走去廁所沖掉脖子和臉上的碎頭發。擡起頭來的時候,他往鏡子裏看了一眼,說不上來哪兒變了,但似乎確實精神了一些。我要回去跟他說聲謝謝嗎?鄭確想,還是要的,說不定他會高興一點。鄭確想起自己臨出門前遊移不定地掃向老三那一眼,對方一反常態地錯開了視線,那背後突如其來的陰沉讓他既驚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