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

“向上……向上……”

琢馬沿著螺旋樓梯向上爬去,口中下意識地念出聲來。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爬到了最上層。他從扶手向下望去,切實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從剛才升到了空中。走廊裏沒有人,也沒有光。琢馬曾經和千帆一起進入過的幾個房間開著門。這裏和以前見到的景色一樣,房間裏放著爬滿了蜘蛛網的禿鷲標本,還有褪了色的地球儀。地面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天花板和面向外面的墻壁都有些歪斜。

窗戶的設置很奇特,仿佛要從屋頂中間穿出去一樣。窗戶是向上推的那種類型,上面都生了銹,一時無法打開,但琢馬集中力量,一下子便打開了窗戶,外面的寒冷空氣也一下子湧人屋內。和以前見過的一樣,窗戶上的鐵柵欄基本上都已經脫落了。琢馬試著抓住柵欄搖了搖,生銹的螺絲斷裂了,他很輕松就把柵欄卸了下來。正當琢馬一只腳踏上窗戶,準備爬上【荊棘館】屋頂的時候,他才發現一直拿在自己手中的包已經在中途不見了。他放棄了回去撿包的打算。包裏放著千帆創作的小說原稿,雖然他還沒有全部讀完,但已經沒有機會再次遇到千帆,將自己的感想告訴她了。

只要仔細閱讀【The Book】,就可以知道自己對千帆抱有怎樣的一種感情。浮現在心中的感情毫無虛偽地被記錄了下來,就好像映在鏡子裏的情景一樣。與千帆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心中凝聚著各種各樣的感情。有憎恨,有詛咒,還有親人之情。對那個男人的血統的詛咒,對同自己流著同樣鮮血的妹妹的愛憐,這兩種互相矛盾的感情充斥在自己心中。對於自己的妹妹,琢馬心中抱有世界上所有詞典中能夠找到的人類所具有的所有感情。可遺憾的是,他心中並沒有絲毫她更希望得到的那種感情。那只是一種在這個世界上隨處可見的,純粹的感情。書店裏陳列著專門描寫這種感情的書籍,人們交相傳唱表達這種感情的歌曲。如果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感情,會顯得非常愚蠢。自己到最後也沒有對她抱有這種感情。不管她如何期待,自己心中都不可能會產生這種感情。可即便如此,自己仍然一邊忍受著罪惡感和惡心,一邊完美地表演到了最後一刻。

琢馬站到了屋頂上。外面的冷風裹緊他的身體。這是一種西洋特有的屋頂結構,傾斜的角度很大,在上面有近十個窗戶,琢馬就是從其中一個出來的。屋頂上還有積雪,那些積雪並沒有從如此傾斜的屋頂上滑落下去。

眼下就是無數住宅區人家窗中透出的燈光,看上去就像漫天星星在眨著眼睛一樣。很遠的東方一片黑暗,看來那裏是廣闊的大海。在西北角上可以看到車站和旋轉廣場。無數道路以廣場為中心向四周輻射開來,就像蜘蛛巢穴一樣。

視野一角裏映出一片模糊的亮光。琢馬摒住呼吸,向那片濃煙望去,只見城鎮一角騰起紅色的火焰,那是在【荊棘館】的北方。那裏遍布著很多人家,就像無數細小的管道一樣交織在一起,其中有一戶人家正在發光。周邊的人家和覆蓋著積雪的道路被映得一片血紅,就像在夕陽的映照下一樣。

罪人的家中燃燒起了業火。父親看到那串項鏈以後,恐怕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肯定和女兒采取了某種措施,那些光應該就是他們的傑作。也許他是出於良心上的譴責,才放火燒毀了自己的家。用不了多久,就能打聽到詳細情況了。如果父親死了的話,對於他本人來說也許是一種幸福。

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口中呼出的氣息變成一片白霧,在屋頂上飄起,然後消散在杜王町的上空。身後的屋頂哢哢作響,一個耳熟的聲音傳入了琢馬的耳中。

“學長,那個女孩子今天不在這裏嗎?就是在車站前面遇到時,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

在【荊棘館】的屋頂很高的中央部位有一個八角形的穹頂,周圍設有七個尖塔和鐵制的鳥形裝飾。天空上雲層密布,異常昏暗,但在街上的燈光和【荊棘館】的照明燈光的幫助下,可以清楚地看清周圍。

在屋頂高處的八角形穹頂旁邊站著一個身穿黑色校服的男學生。與億泰一樣,一副不良少年的扮相。他的站姿很優雅,雖然只是雙手插在衣兜裏,隨隨便便地站著,但渾身卻欺發出一種優雅的氣息,仿佛藝術家雕刻出來的作品一般。

“你是破壞大門後進來的嗎?”

他是怎麽知道我在屋頂上的?

“由於我無法治療億泰的症狀,所以叫了救護車,但我忘記了一件事,所以只叫了一輛。看來這裏需要兩輛救護車,一個是億泰的,還有一個是學長你的。”

如果說自己在人生中犯下了錯誤的話,那就是沒有殺死這個家夥。琢馬擡頭望著東方仗助,心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