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 跡

錫耶納[29],一九七五年

太陽像一團火球掛在天空,把赤熱灑向托斯卡納地區的這座圍有城墻的古城,灑向城裏一簇簇屋頂和中世紀的瓦片上。在烈日下,這些瓦片有些呈粉紅色,但大多數則在長時間的陽光烘烤下,變成了紅棕色或灰白色,在炎熱的空氣中閃著微光。

突出的房檐排水槽在窗戶的上部投下夜晚一般的陰影,但在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那些抹了灰泥的墻壁和古老的磚塊則反射著灰白的熱光。木制的窗台開裂了,油漆也已剝落。在錫耶納老城區狹窄的鋪有鵝卵石的小巷深處,還有一些陰涼的休憩處,偶爾有幾只想打盹的貓在尋找避暑的場所,但當地的居民卻不見蹤影,因為這一天是賽馬節。

在其中一條這樣的巷子深處,在比成人肩膀寬不了多少的圓石小路的迷宮裏,一位美國遊客在匆匆趕路,臉被曬得像牛肉一樣發紅。汗水淌下來浸透了他的短袖棉質襯衣,身上的薄夾克感覺如同掛在肩膀上的一條毯子。在他身後,他的妻子因為平底涼鞋不合腳,走得踉踉蹌蹌。

他們曾試圖在城裏訂旅館,但在這個季節,他們訂得太晚了,最後終於在卡索萊德爾薩訂到一個房間。租來的那輛汽車因為發動機過熱跑不動了,後來他們在城墻外面找到一個停車場,把汽車停在了那裏。現在,他們從奧維勒門匆匆奔赴他們的目的地。

沒過多久,他們就在這些有五百多年歷史的小巷子裏迷失了方向,步履蹣跚地在滾燙的卵石上行走,腳下像是著了火。這位來自美國堪薩斯州的牛仔不時地朝人聲鼎沸的方向豎起耳朵,試圖往那裏趕。他那穿戴齊整的妻子只想著趕上丈夫,一邊用一本旅遊指南手冊作扇子扇風。

“等等我。”她叫道。現在他們正在穿越城內兩幢住宅之間的又一條狹巷,這些房子曾見證過美第奇家族[30]的科西莫[31]耀武揚威地進城,但即便是那時候,這些房子也已經很古老了。

“快點,親愛的,”他回過頭說,“我們要錯過遊行了。”

他說得對。在四分之一英裏遠處,聚集在田野廣場[32]上的人群正努力擠向前去,想搶先看到遊行隊列。臨時演員們穿著曾經統治和管理這座城市的錫耶納十七個主要同業公會的服裝,正拉開一場中世紀式的古裝遊行。根據傳統,十七個堂區中的十個要在那天進行賽馬比賽,獲勝的一方可以為他們的會館贏得象征榮譽的錦旗。這就是賽馬會。不過,首先是遊行。

頭天晚上在旅館的房間裏,這位美國人已經把旅遊手冊裏的內容念給他妻子聽了。

“錫耶納的堂區或市區,是在十二世紀末葉與十三世紀初葉之間建立的。”他大聲朗讀。

“那是在哥倫布之前。”她表示反對,就好像在偉大的克裏斯托弗・哥倫布從帕羅斯起航、沿著力拓河進入大海後西行前,在他被人遺忘或是獲得榮耀以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對。那是一四九二年。是在哥倫布之前三百年。這裏說,開始時有四十二個堂區,三百年後減為二十三個,後來到一六七五年時只剩下十七個。我們明天去看遊行。”

在他們的視野之外,慶典隊列中幾百名第一批服飾鮮亮華麗的鼓手、樂師和旗手開始進入田野廣場。廣場周圍的十六座宮殿掛滿條幅、彩旗和標識物,窗戶前和陽台上擠滿了有錢人,四萬名群眾正聚集在賽道的圈子內熱烈歡呼。

“快點,親愛的。”他朝身後叫道。前方的喧鬧聲變得響亮起來。“我們遠道而來就是為了看這個。我終於能看到那座塔樓了。”

確實如些,曼吉亞塔樓的尖頂已經出現在了前面的屋頂上方。就在這個時候,她被絆倒了,她的腳踝因為鵝卵石和鞋子而扭到了。她叫了一聲,隨即坐倒在石頭路面上。她的丈夫轉身朝她跑來。

“哎喲,親愛的,你怎麽回事?”他朝她俯身,關切地皺起眉頭。她攥著一只腳踝。

“我可能扭到腳踝了。”她說完哭了起來。這一天開始的時候很順利,現在卻萬事不順。

她丈夫朝巷子兩頭打量,但這些古舊的木門全都上著鎖、上著閂。相距幾碼遠的高墻上有一道拱門,從一旁圍住了這條巷子。陽光從門洞照進去,那裏頭好像有一處露天空地。

“我扶你到那兒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他說。

他把她從鵝卵石路面上拉起來,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她走向那個拱門。原來那裏是一個鋪著石板的院子,裏面有一盆盆玫瑰花。謝天謝地,墻邊的陰涼處還有一條石頭長凳。美國人把他的老婆扶到涼爽的石凳上,她如釋重負地坐了下去。

遠處,遊行隊伍的尾巴還在主教座堂廣場[33]時,打頭陣的人們已經進入了田野廣場,市民判官們已經在對旗手的人員、舉止和舞旗水平進行品評。之後賽馬時,不管誰贏,裝備最精良的堂區參賽小組將獲得“Masgalano”——一只精工雕刻的銀盤。這件獎品很重要,而且在場的觀眾都知道。美國旅遊者彎腰察看妻子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