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骨灰壇

【一】

他長著一張略顯蒼老的臉,胡茬在腮幫上形成了一圈濃重的青郁色,像是戲台上唱戲的花臉故意用顏料畫上去的一樣,衣衫雖然算不上破舊,但看著總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他就站在出站口,眼神茫然而緊張地盯著熙熙攘攘的過往行人,手中緊緊的拎著一包圓鼓鼓的黑色包袱。我和白楓一進入車站,遠遠地就將他辨認了出來!

“蔡成?”我站在他面前問。

可能是看到了白楓身上穿的是警服,他也認出了我們的身份:“嗯,我弟弟呢?”

白楓說道:“你跟我們走吧!”

出了站口,白楓先打開後面的車門,讓蔡成坐進去,然後我發動了車子。

“蔡大哥,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我叫異度俠,她是白楓!”

“嗯!”蔡成又悶悶地答應一聲。

白楓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笑了笑。我們的意思出奇的相同:蔡成確實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老實得給人一種沉悶的感覺。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蔡成一直一句話不說,兩只手只是緊張地扯著放在腿上的黑色包裹。他這種沉悶令我有點很不適應,於是微微將車窗搖下來一條小縫,讓白楓將放在車窗前面的煙遞給他一支,他緊張地說了兩聲不用了,然後伸手接了過去,從兜裏掏出打火機點上。

“包裹裏放的什麽?”我瞥了一眼後視鏡裏的蔡成問。

“骨灰壇!”蔡成低沉著聲音回答。

白楓說道:“其實,你弟弟的單位已經準備好了!”

蔡成嘆口氣,道:“唉!不一樣的,像他這樣死法的人是不能用普通的壇子的!”

我聽著略感奇怪,問道:“有什麽不同嗎?”

蔡成臉上閃過一陣慌亂的神色,趕緊道:“不是,這……這是我們那裏的風俗,要用神婆婆畫過符的壇子盛殮骨灰才能……才能安生!”

“安生?這是什麽意思?”我緊追著問。

蔡成的神色更加慌亂,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我們那裏的風俗就是這樣子的!”

我“哦”了一聲算作回答。

車裏又陷入了沉悶,只有蔡成“吧嗒吧嗒”抽煙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地發出來。

也許是為了打破這很不舒服的尷尬氛圍,白楓問道:“蔡大哥,家裏就您和蔡醫生兄弟兩個嗎?”

蔡成臉上痛苦地抽動了一下,又低低地“嗯”了一聲。

“沒有其他姐妹?”

蔡成“啊”了一聲,手裏的煙已經燃到了頭,燙了手指一下,他左手猛地抖了一下,煙蒂帶著一絲火星掉在腳墊上。他又趕緊伏下身子忙亂地在下面找了半天,終於將煙蒂找到,緊緊地捏在手中,我又將車窗搖得大了一些,他使勁地丟了出去。

“我們先去哪兒?”我問白楓。

“殯儀館罷,先讓蔡大哥見見吧!”

“唉!”蔡成用沾著煙灰的手掌使勁搓了一下臉,低聲念叨著,“還不是一樣,還不是一樣!”

我能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那是在說,反正人已經死了,見不見不是都一樣嗎?

半個小時後,我們趕到了殯儀館。白楓下去打開了車門,有工作人員已經站在了我們身邊。白楓向他簡單說了一組數字——那是蔡峰遺體所在冷櫃的號碼。工作人員就在前面帶路。

我從後面拉了拉白楓的衣服,低聲問:“你們告訴過家屬蔡峰的死亡方式?”

“應該不會吧!按照我們的規定,在沒有見到家屬之前是不會告知死者死亡方式的!”

我點點頭,跟著工作人員進入了殯儀館。

【二】

像一個抽屜一樣,工作人員輕輕地將盛放蔡峰遺體的冰櫃拉了出來。

此時的蔡峰靜靜地躺在了冰櫃裏,頭發上罩了一層白霜。面容安詳,煞白的臉上由於冰霜的原因白得異乎尋常。

雖然面貌並沒有什麽改變,甚至比他平時還要幹凈肅穆了許多,但我對靜靜躺著的這個人連一點親近的感覺都沒有了。俞仙兒說得對,躺在這裏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而不是蔡峰。失去了靈魂的身體已經變得毫無感情,就是再親近的人也不會再覺得親近。

蔡成只瞧了一眼,感情就難以控制了,身子好像失去了支撐,一下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號啕大哭起來。那哭聲同樣低沉,但卻令我心裏也不禁跟著顫動。

如果你曾經見到過一個男人發自肺腑吼出的哭聲,你就知道那聲音是多麽的令人不忍去聽,動人心魄了。

我向工作人員示意了一下,冰櫃發出一陣“嘎嘎”的響聲,蔡峰那張瘦削英俊的臉就慢慢地消失在氤氳而起的冷氣裏。

我和白楓在兩邊解勸了好一會兒,蔡成才抽抽噎噎地直起了身子。白楓從口袋裏掏出紙巾,讓他將已經模糊一片的淚水擦拭幹凈,我們兩個一邊一個架著他的手臂出了殯儀館,上了車往警局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