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河邊的一座猶太教堂 28

威尼斯

天色漸沉,廣場上的積水拍打著聖紮卡利亞大教堂的台階。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穿著一件防水外套和一雙過膝長靴,正邁著笨重的步伐穿過被水淹沒的廣場,朝這邊走來。他走進教堂,在神靈面前大聲喊著:“時間到了,該收工了。”阿德裏安娜·齊內蒂整個人像是從高高的主畫像上飄下來一樣。安東尼奧·波利蒂故意打了個哈欠,還裝樣子做了幾個瑜伽動作,意思是告訴提埃坡羅,他這年輕的身體今天可是出了不少力。提埃坡羅看了看貝利尼的畫作。上面仍舊蓋著護罩,可旁邊的熒光燈卻滅著。他費了好大勁才忍住咆哮的沖動。

安東尼奧·波利蒂來到提埃坡羅身邊,用他那滿是塗料的手搭在提埃坡羅寬厚的肩膀上:“弗朗西斯科,什麽時候?還得等到什麽時候你才能明白,他是不會回來了?”

的確,還得等到什麽時候?眼前的這個孩子沒有資質修復貝利尼的大作,可提埃坡羅沒有辦法,因為教堂需要在春天旅遊旺季的時候按照預定時間向公眾開放。“再給我一天時間,”他說道,目光始終盯著那處黑漆漆的作品,“如果他在明天下午之前還不回來,我就把任務交給你來完成。”

安東尼奧心裏一陣喜悅,不過隨即,他的目光就被一位身材高挑、樣貌出眾的女子給吸引住了,她長著一雙黑色的眼睛。一頭無比烏黑濃密的長發,正猶猶豫豫地穿過教堂的正廳。提埃坡羅對面相和骨骼結構有所研究,他可以拿聖紮卡利亞這項工程做賭注,她是個猶太人。他似乎對她有印象。他想,可能是在她來教堂觀賞修畫師工作的時候見過她。

安東尼奧正要朝她走去。提埃坡羅伸出厚實的胳膊,擋住他,然後笑了笑。

“小姐,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嗎?”

“我要找弗朗西斯科·提埃坡羅。”

安東尼奧聽了,訕訕地走掉了。提埃坡羅把一只手放在胸上一一“我就是,小姐。”

“我是馬裏奧·德爾韋基奧的一個朋友。”

提埃坡羅目光裏的那份熱情頓時冷了下來。他把兩只胳膊疊在寬大的胸脯上,用那雙小眼睛盯著她:“他到底在哪兒?”

女人什麽也沒說,只是伸手遞給他一張折疊好的紙。他打開紙,上面寫著:

你在梵蒂岡的朋友有生命危險。我需要你來幫我救他。

他擡起頭,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她:“你是誰?”

“這不重要,提埃坡羅先生。”

他用肥大的手拿拿起那張便條:“他在哪兒?”

“你會幫他救你朋友的性命嗎?”

“我得聽聽他怎麽說。如果我朋友真的有危險,我當然會幫他。”

“那你就跟我來吧。”

“現在嗎?”

“請吧,提埃坡羅先生。恐怕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要去哪兒?”

她什麽也沒說,徑直拉著他的胳膊肘朝門口走去。

卡納雷吉歐區彌漫著鹹水湖散發出來的鹹味。那個女人帶著提埃坡羅穿過橫跨在新猶太區河上的獨橋,來到了一處陰暗潮濕的過道。在過道對面,他看到一個人。那人個子有些矮,手插在皮夾克兜裏,周圍彌漫著鈉燈的黃色光亮。提埃坡羅停下了。

“能勞駕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看來,你收到我的便條了。”

“真是有意思。不過,便條上可沒說細節,連一點重要的信息都沒有。你,馬裏奧·德爾韋基奧,一個修畫師,怎麽知道教皇現在有生命危險?”

“因為修復東西只是我的一項愛好。我還從事另一個職業——很少有人知道。弗朗西斯科,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你為誰工作?”

“我為誰工作不重要。”

“如果想要我幫你接近教皇,知道這些可特別重要。”

“我為一家情報局工作。不過不是經常性的,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我才執行任務。”

“像是你家人去世這種情況?”

“沒錯。”

“你為哪家情報局工作?”

“我覺得還是不回答你這問題為好。”

“我知道你不願意說,不過,如果你想要我找教皇談,你就得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問一遍:你為哪家情報局工作?意大利?梵蒂岡?”

“我不是意大利人,弗朗西斯科。”

“不是意大利人!那就有意思了,馬裏奧。”

“我不叫馬裏奧。”

加百列和提埃坡羅並排在廣場周圍散步,基婭拉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跟著。提埃坡羅花了很長時間才逐漸接受了加百列告訴他的事情。他是一個精明世故的威尼斯人,政界和社會都是他的交際範圍,可他現在面對的情況是之前任何時候都沒有經歷過的。就好像有人告訴他說,費拉裏教堂那幅本應出自提香之手的聖壇裝飾畫是由俄國人復制的一樣。最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男高音歌手在為唱高音作準備一樣。他扭過頭,看著加百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