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人名堂 26(第2/4頁)

此時大門開了,一名身穿背心裙的女子走進大堂。接待員微笑著擡頭看去。

“需要幫忙嗎?”

他們頂著刀割般的烈日走回酒店。加百列向基婭拉翻譯了訃告的內容。

“這裏說他於1913年生於上奧地利,曾經是位警官,於1938年入伍,加入國防軍,參與了同波蘭和蘇聯的戰役。這裏還說他曾因作戰勇敢而兩次得到勛章,其中一次是由希特勒親自頒發的。我想在巴裏洛切這一條是值得誇耀的。”

“那戰後呢?”

“1963年他來到阿根廷之前的事一個字也沒有提到。1963年後他先在巴裏洛切的一家酒店工作兩年,後來又在波爾圖-布列斯特的大農莊找到份工作。1972年他從主人手裏買下農莊,自己經營,一直到他死。”

“這一帶還有他的親人嗎?”

“根據這篇訃告,他從未結婚,也沒有在世的親屬。”

他們回到了雪絨花酒店。這是一座瑞士風格的度假屋,斜坡房頂,同湖邊相隔兩條街距離,面臨著聖馬丁大街。加百列當天早晨在機場租了一輛車,是一輛四輪驅動的豐田。他請停車場的管理員幫他把車開出車庫,隨後走進大堂去尋找鄉村交通地圖。波爾圖-布列斯特的位置同日報社女子所指示的一樣,就在湖對岸,接近智利邊境。

他們沿著湖岸公路出發了。離開巴裏洛切後,道路的狀況愈來愈差。許多時候,湖水都被茂密的森林遮擋著。有時候,加百列轉過一道彎,或者當林木突然變得稀疏一些,湖景就會短暫地在他們下方出現,那是一片藍光,一閃而過,迅速消失在樹木構成的圍墻之後。

加百列繞過湖泊的最南端,暫時放慢了速度,仰望一群巨大的禿鷹,盤旋在塞羅-洛佩茲峰的上空。接著他駛上一條單車道的土路,穿過一片灰綠荊棘和灌木覆蓋的光禿高原。在高原草甸上,零星矗立著桃金娘樹,頑強的巴塔哥尼亞綿羊成群結隊地享用著肥美的夏季水草。從這個距離向智利邊境望去,只見一道道閃電在安第斯山諸峰上劃過。

他們到達波爾圖-布列斯特的時候,太陽已落下,寧靜的村莊被陰影籠罩著。加百列走進一間咖啡館問路。吧台侍者是位小個子男人,生了一張紅潤的臉蛋。他走到街上,用一連串指點和手勢向加百列指明了道路。

就在咖啡館店堂內,一張靠近門的桌前,修表匠正喝著一瓶啤酒,望著街上的這段問答。眼前這個黑色短發、灰白鬢角的矮個男子他是認識的。坐在四輪驅動副駕駛位子上的是個黑色長發女郎,她會不會就是在羅馬將一顆子彈射入自己肩膀的那一位?這也無關緊要了。即使不是,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以色列人重新回到豐田車的駕駛座上,疾駛而去。吧台侍者回到店內。

修表匠用德語問他:“這兩位要去哪裏?”

侍者用同樣的語言回答了他。

修表匠喝完了最後一口啤酒,將錢留在了桌上。即使是最小的動作,比如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紙幣,也會使他的肩膀燒灼般的痛。他走到街上,在涼爽的晚風中站了一會兒,然後轉身,緩緩向教堂走去。

聖母山教堂坐落在村莊西邊一側的邊緣,是一座刷著白漿的殖民地式教堂,天井左側有一座鐘樓。教堂正面是一座石鋪的庭園,兩棵法國梧桐投下巨大的樹蔭,周圍是鐵質的圍欄。加百列走到教堂的背面。墓地依著平緩的山坡鋪展開去,盡頭是松樹修剪成的一排矮墻。上千塊墓碑和紀念碑在叢生的雜草中搖搖欲墜,猶如撤退中的殘兵敗將。加百列立定片刻,雙手叉腰,一想到要摸黑在墓地遊走一番,尋找奧托·克裏布斯的墓碣,心頭難免感到沮喪。

他走回到教堂正面。基婭拉正在庭園的陰影中等著他。他拉了拉教堂的沉重橡木門,發現沒有上鎖。基婭拉跟著他走進去。陰涼的空氣拂上他的臉頰,同時,他嗅到了自離開威尼斯後就不曾嗅到過的香氣:那是蠟燭、焚香、木器、黴菌混合在一起的氣味,這是不折不扣的天主教堂的氣息。這裏同威尼斯卡納雷吉歐區的聖喬凡尼禮拜堂多麽不同啊。沒有鍍金的聖壇,沒有大理石柱,也沒有高聳的拱頂和宏偉的聖壇畫。一座淒慘的耶穌受難十字架懸在樸素寡淡的聖壇畫上方,一列祭奠的蠟燭在聖母像前柔弱地閃爍著。中殿一側是蒙著汙垢的玻璃窗,它們在昏昏的暮光中已經失去了光彩和顏色。

加百列猶豫著走過殿中央的走廊。就在這一刻,一個黑影從教堂的副室裏鉆出來,大步走上聖壇。他在耶穌受難像前頓了頓,又屈膝一拜,然後轉身面對著加百列。他是個瘦小男子,穿一條黑褲子,一件黑色短袖襯衫,佩著神父領帶。他的頭發剪得整整齊齊,鬢角已經變得灰白。他的面龐英俊,膚色很深,兩頰泛出些許紅潤。兩個不速之客出現在教堂,他似乎並不驚異。加百列緩緩走近他。那神父伸手與他相握,又自我介紹說他是魯賓·莫拉萊斯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