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獠牙剃刀

那東西行速實在太過奇詭,它移動時的步伐充滿彈性,輕輕躍起便足已蕩出三五米開外。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想象世間還有這麽一種讓人驚訝的玩意兒。而當它發覺我和杜少謙以包抄之勢追趕它時,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突如其來:這玩意兒居然縱身躍出了丈二高的“狗咬牙”磚墻!

說句實在話,雖然起初我被那東西猙獰的模樣嚇得心驚肉跳,但是在隨後追趕它的期間,我發現它下身的慘白並不是皮毛一類,倒更像是一件寬大的袍子。這讓我不禁懷疑起它是不是誰為掩人耳目假扮的?然而當它翻過了磚墻,這個念頭即刻被我否決掉了——試問常人怎麽可能輕松自如地越過丈二高的磚墻?當然,除非這個人天生異秉,身懷輕功之術。可那時我們畢竟身處現實,容不得半點不著邊際的妄斷。

我和杜少謙撞開黑漆大門後,那東西已經直奔鎮口行去。這回它沒有再次駐足觀望,而是一股腦兒地匆匆飛奔。杜少謙體形瘦削,腳力遠勝於我,他接過此前交給我的槍,片刻之後就把我甩在了身後。我看到他下了緩坡俯身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又繼續沿路飆行,他的身影就這般漸漸在我的眼前變得影影綽綽起來,最後徹底被暗夜吞掉了。

待我氣喘籲籲地趕上他,竟然發覺我們已然來到河岸就近那片黑漆漆的密林之中。耳聽著滔滔洪流排山倒海的咆哮,杜少謙卻輕聲輕氣對我說:“那東西就躲在前頭的松樹後面。你在這裏站著別動,我去去就回。倘若我有什麽不測,你和老崔務必想方設法確保李桐安全離開魁嶺,答應我!”杜少謙根本不容我多加分辯,瞬間便躡手躡腳曲折而行進了樹林。我盯著松樹後那東西半露的軀體,一顆心臟早就蹦到了嗓子眼,怕是再加大些呼吸力度,它就會從喉嚨裏崩裂而出。

杜少謙單手持槍,另一只手緊托腕上,他每前進兩步就會找樹木以作掩體,看起來非常老練。那東西自始至終都沒有逃走,只有身下那類似袍子的東西還在隨風飄忽不定。杜少謙越發靠近它了,差不多有十米的時候,他突然挺身快步沖了過去,接著,我模模糊糊看到他立住身子不動了!我忙叫道:“杜科長!杜科長!什麽情況?”杜少謙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邱明,你趕快過來,順手撿根木棍。快些。”我趕緊按照他的吩咐胡亂抄起一根樹杈兒,吭哧吭哧跑到了他身邊,定睛觀瞧以後,我變得有些瞠目結舌:只見松樹之上懸掛著一副類似面具的玩意兒,正是那獸面獠牙,一同的,還有一件垂下的寬大袍子。除此之外,竟然並無他物!

——這又是怎麽回事?剛剛那張從血窪裏爬出來飛舞的恐怖紙人就已經夠讓人毛骨悚然了,而現在我們苦苦追逐一路的東西卻只是副臭皮囊?滿腔的疑問讓我恍惚不已,難道……難道我們真的見了鬼,撞了邪不成?

這時杜少謙接過我手中的樹杈,小心翼翼地挑起了那張面具,銀光閃動間,有一柄剃刀赫然出現在樹木上。9我本想伸手去取,杜少謙卻一把薅住了我的胳膊:“慢著!”我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接過手電筒照耀著剃刀。杜少謙單手托著下巴,盯著那柄剃刀若有所思,蹭著碎步來回踱著。然後,我看到他順著刀柄指引的方向突然扭過頭去,一聲低沉的叫喊隨即脫口而出:“不對!”說著杜少謙奪過手電筒沖向河岸,我連忙跟了去過。手電筒掃過的河流洶湧澎湃,較之此前的水勢有增無減,但河面上那座木橋……卻早已不見了蹤影!我愕然張大了嘴巴,回身望了望紮在松樹上的那柄剃刀,問杜少謙:“這麽說這東西引我們到這裏,就是想告訴我們這座木橋……”杜少謙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這個人非常狡猾。”“你是說那東西是個人?”我滿口詫異,“這怎麽可能!常人怎麽可以那麽輕快地越過丈二高的磚墻?杜科長,我可是睜著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咱自己的眼睛總不會糊弄咱吧?”“邱明,有時候有些事眼見並不一定真的為實。”杜少謙解釋道,“就像我根本不相信是那張飛走的紙人割掉了吳先生的頭顱,盡管……盡管我目前還並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不過我總覺得魁嶺這地方處處透著一股子不對勁,好像……好像哪裏出了什麽問題。至於這個狡猾的家夥是如何越過磚墻,我倒是明白了兩分。你還記得下緩坡時我停了一會兒?其實我是在查看他留下的蹤跡。”我好奇起來:“這麽說杜科長發現了些不尋常的東西?”杜少謙“嗯”了一聲,緩緩說道:“地面由於雨水比較泥濘,在上面我看到一些奇怪的印痕,我比量了比量,發現這些印痕以四點之勢呈方形——我不知道你見沒見過年邁老人使用的那種四角拐杖,這種拐杖就像人的第三條腿,夯實平穩,而這個人留下的印痕正是如此。所以,我斷定他在借力。那麽,什麽力量會讓常人在瞬間躍出三五米開外?必然是彈簧這類東西。也就是說,這個人利用了一種與四角拐杖和彈簧相關的器物來裝神弄鬼,然後成功地完成金蟬脫殼。”我疑問道:“可是,他如此大費周章地行事,難道僅僅是為了這些?這不是有點那個啥嘛!”杜少謙說:“沒錯,如果僅僅是為了裝神弄鬼的確有點過了。換作我,我也知道這類把戲騙不了多久。既然如此,那他必定是另有目的,比如,掩飾些什麽。”我聽罷連連嘆息:“可惜我們沒能抓住他,否則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出點線索什麽的。”杜少謙點點頭,然後折身取下面具和長袍以及那柄剃刀遞給我,他說:“收好這些。”我並不在意地叨咕了一句:“人都跑掉了,要這些東西有什麽用?”杜少謙邊快步走出樹林邊說:“對於某樁案件而言,沒有任何東西是毫無用處的。遠的不說,就說說這副面具和長袍。剛剛我仔細看了看它們,用來縫制的麻線之間距離相等,既規矩又漂亮,簡直分毫都不差,再加上那個讓人費解的彈簧器物,這就足以說明制作它們的人心思縝密。假如這個人就是剛剛逃掉的那個,那麽正如你剛剛提出的疑問,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小題大做僅僅是為了裝神弄鬼?由此,我們是不是又可以更加肯定了此前揣測?還有那柄剃刀,為什麽會是剃刀,而不是匕首或是其他常見的利器?”杜少謙一連串的充滿自信的反問有條不紊,可想而知,這樣的分析對於一個不諳世事的年輕人是何等新奇,盡管此後我知道,這不過是作為一個刑偵人員最基本的稟賦。我發覺自己的胸膛溫熱起來,就連滿目的雨水都不再那麽令人生厭。對於未知的癡迷本來就是世人的通病,何況,當時我才二十三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