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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薩賓娜——這是瑪塔以自己為輪廓塑造的人物,但和她又不盡相同。例如你那個脾氣暴躁、等著使出最惡劣手段的炸彈客學生。例如艾爾法和貝塔,以及其他因為安全理由必須隱姓埋名的那幾個人。例如邁基和他的緘默反抗運動,和他那個“沒有人可以染指的陰謀”。在我個人看來,這個陰謀真是純粹的天才之作,只是在安迪殘酷無情的高度壓力下,遲早我得把手伸進去,才能滿足各方的需求。例如“住在橋另一端的那些人”和“巴拿馬真正的良心”,除了邁基和幾個帶金屬探測器的學生之外,沒人找得到。例如馬可,他絕對不會答應,除非我讓他老婆對他放狠話,要新冰箱和第二部汽車,以及送他們的孩子上愛因斯坦學校。倘若馬可到另一個陣營來,我便可以幫他們安排,所以她老婆是不是應該再好好對他進言一番?

全是說服力。松弛的線憑空出現,編織,裁剪,等待量制。

所以你建立了自己的情報下線,替他們做他們該做的監聽,擔他們該擔的心。你替他們作研究,替他們研讀,聽取瑪塔對他們的意見,而且你會在適當時機把他們放在適當位置,讓他們帶著所有的理想和問題,踏出一小步去追尋他們的最佳利益,就像我在鋪子裏做的一樣。而且你付錢給他們,只付適當的數目。部分現金放進他們的口袋裏,其他的就收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免得他們到處炫耀,讓他們自己顯得既蠢又可疑,讓他們暴露身份觸犯法律。惟一麻煩的是,我的下線無法把現金放進口袋裏,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賺進了酬勞,有幾個甚至連口袋都沒有,所以我只得放進自己的口袋裏。可是仔細想想,這倒也十分公平,因為錢不是他們賺的,不是嗎?是我賺的,所以我拿了現金。或者是安迪替我存進他的孤兒寡母賬戶裏。而情報下線仍然不知情,這是班尼所謂的冷血騙子。如果不是虛構,生活又是什麽呢?從虛構你自己著手吧。

囚犯,眾所周知,有他們自己的道德。這就是潘戴爾的道德。

在充分譴責自己又寬恕自己之後,他已然平靜,只是那只黑貓仍然瞪著他68。而且他所感覺到的平靜,是悍然武裝的那一種平靜,一股龐然成形的暴怒更加強烈,也益發清晰可見,在他充斥不公不義的人生中,這還是前所未有。他感覺到手裏那種刺痛與肌肉緊縮感。這種感覺在他背上,大半穿透雙肩。他在家裏和鋪子裏踱步時,就在他的臀部與腳跟。在過度激昂的情緒下,他可以握緊拳頭,搥進心底一直包圍著他的被告席木墻裏,大聲呼喊他的清白,或者是只差毫厘、近乎無異的清白:

因為我會告訴你其他的事,大人,等我們談到的時候,如果你能抹掉臉上領頭羊般的微笑:探戈得兩個人才能跳。而女王陛下的安德魯·歐斯納德先生就是天賜的探戈好手。我可以感覺得到。他是否感覺到了是另一回事,但我認為他可以感覺到。有時人不知道他們自己正在做什麽。可是安迪教唆我。他得之於我的,比我得之於他的還要多,什麽東西都算兩遍卻假裝只有一遍。再加上他很不正派。我對不正派的了解可深嘍,而且倫敦比他還糟。

就在他沉思默想的當兒,潘戴爾不再對他的造物主、他的大人或他自己說話,而是瞪著面前那堵工作室的墻。他這會兒正在工作室裏替邁基·阿布瑞薩斯裁剪另一套可以改善生活的西裝,幫他贏回老婆。已經做過這麽多套西裝,潘戴爾閉著眼睛都能裁剪。但是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是,看起來像迫切需要氧氣,雖然他的工作室拜高窗之賜,空氣並不匱乏。他正播放莫紮特,可是莫紮特已不符他的心情。一手摸索著關掉莫紮特,另一手握著剪刀,但凝視的目光毫不退縮。他仍然出神地望著墻上相同的那一點。這面墻不像其他見過的墻,不是漆磨石灰就是淡綠色,而是漆成鎮定人心的梔子花色調,那是他和室內裝潢師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完成的。

然後他開口了。很大聲。一個字。

不是阿基米德可能會說的那句話,也沒帶著任何可以辨識的情緒。而是他小時候的火車站裏、趣味盎然的那種“我說出你的體重”機器的語調。機械化,但斬釘截鐵。

“喬納。”他說。

哈瑞·潘戴爾終於有了他的宏觀遠見。一瞬間,遠見在他的眼前飛舞,原封不動,精彩絕倫,熒光閃閃,完整無缺。從一開始就擁有,現在他已然領悟,就像他挨餓受凍,以為自己就要破產的這段日子以來,褲子後口袋裏卻一直塞著一疊鈔票,他奮鬥,渴望,追求他未曾擁有的知識。然而他擁有了!一直就在那裏,任憑他裁決,他的秘密寶藏!他一直忘了它的存在,直到此刻!此刻他面前繽紛燦爛。我的宏觀遠見,偽裝成一堵墻;我的陰謀,尋得目標的陰謀。一刀未剪的原創版本,在眾人引頸期盼下登上你的銀幕,在怒火照耀下光彩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