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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警報沒響起,武裝直升機從海面長驅直入,一如往常,只是這回沒遭遇抵抗,因為根本沒有部隊,所以科利羅區很明智地在飛機抵達之前棄械投降,顯示這個地方終於馴服。而邁基采取的先發制人做法也沒錯,雖然結果一團糟。一整排像瑪塔住的那種公寓,自動自發地跪倒在地,讓他回想起邁基顛倒的軀體。一座臨時小學自個兒起火燃燒。一所老人收容所在自己墻上炸出一個洞,大小和邁基腦袋上的洞相當。接著,一半的居民都被趕到街上,才能處理火的問題。在瓜拉瑞,大家處理這個問題的方式大半是視若無睹。其他人突然全部開始奔逃,雖然此時根本還沒有什麽需要躲避的——簡直就像火災演習——他們也開始驚聲尖叫,雖然根本沒受到傷害。這一切,潘戴爾在露伊莎的喊叫聲中注意到,早在第一波驚擾氣息襲擊他位於貝莎尼亞的陽台,或第一擊震蕩搖撼露伊莎帶著孩子躲藏在樓梯下的掃帚櫃之前,就已經發生了。

“爸爸!”這回是馬克,“爸爸,進來。拜托!拜托!”

“爸爸,爸爸,爸爸,”這會兒是漢娜,“我愛你。”

不,漢娜,不,馬克,下回再愛吧。唉,我不能進去。一個搞得翻天覆地,殺了最好的朋友,把情婦送到邁阿密避開警方耳目(雖然他從她撇開的眼神中早已知道,她根本不會去)的人,只能徹底死了那條想當守護神的心。

“哈瑞,他們是有計劃的,所有的行動都有精確的目標,所有的東西都是高科技,新武器可以從很多英裏以外瞄準某一扇窗戶。他們不會再轟炸平民了,拜托進來吧。”

但是潘戴爾沒法進去,雖然他也很想這麽做。因為他的腿又動不了了。此刻他明白了,每回他搞得世界天翻地覆,或殺了朋友,他的腿就無法動彈。科利羅區冒出熊熊烈焰,火焰上方湧起黑煙——雖然就像貓一樣,煙並不盡然全是黑的,煙氣下方靠近火焰處是紅色的,接近天空的鎂光上端是銀白色。熊熊烈焰讓潘戴爾看得目不轉睛,眼睛與腿一樣,想稍稍轉個方向都不成。他一直瞪著火光,想著邁基。

“哈瑞,我想知道你要去哪裏,拜托!”

我也想知道。但是她的問題讓他大惑不解,直到他發現自己竟然能走動了,不是朝向露伊莎或孩子們,而是離開她,離開他們的恥辱,踏著大步,追隨緬多薩那輛奔馳嬰兒車奔騰而去的軌跡,沿著蜿蜒的馬路下山。雖然在他的理智中,他渴望回頭,跑上山丘,擁抱他的兒女與妻子。

“哈瑞,我愛你。無論你做錯什麽,我做得更惡劣。哈瑞,我不在乎你是做什麽的或你是誰,也不在乎你做了什麽或誰做了什麽。哈瑞,留下來。”

他大步走著。陡峭的山坡撞擊鞋跟,讓他顫顫顛顛。下山就是這麽回事,越走越低,讓回頭越來越難,越來越難。下山如此誘惑人心。他一個人上路,因為大體而言,在襲擊期間,那些不出門打劫的人都躲在家裏,想辦法打電話給朋友,他經過的那一扇扇亮燈窗戶裏的人就是這麽做的。有時候他們可以和朋友通上話,因為他們的朋友和他們自己一樣,住在戰爭期間日常生活設施分毫無損的地區。但是瑪塔無法打電話給任何人。瑪塔和那些心態上來自橋另一端的人住在一起。對他們來說,戰爭很嚴重,甚至會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帶來致命傷害。他一直走,想回頭卻做不到。腦袋昏昏沉沉,需要找個方法把精疲力竭化為睡眠,或許這就是死亡的用處。他想做些可以持之久遠的事情,比方說讓瑪塔的頭再次靠在他頸邊,將她的胸部握在手裏。可是他的麻煩是,他無法適應有人為伴,喜歡自己的小圈子勝於其他人,因為只有當他安全獨處時,才不會惹出大亂子,法官就是這樣對他說的。說得沒錯,邁基也是這樣對他說的,對極了。

毋庸置疑,他不再關心西裝,不管是他自己的或任何人的。線條,樣式,目測精準,剪影,都不再是他關切的事。他注意到,大家都穿他們喜歡的衣服,而最好的人卻別無選擇。許多人穿條牛仔褲和一件白襯衫或花洋裝就心滿意足,一輩子不停換洗。許多人甚至連目測精準是什麽意思都不懂。譬如說,就像那些從他身邊跑過的人,腳上淌血,張大嘴巴,把他推擠到路邊,嘶喊著“失火了!”像他們的孩子一樣尖聲驚叫。尖叫著“邁基!”與“你這個混蛋,潘戴爾”。他在他們之間尋找瑪塔,但是看不到她,太可恨了。他尋找緬多薩那輛銀藍色的奔馳,說不定它決心改變立場,加入恐怖的群眾之中,但他找不到它的蹤跡。他看見一個消防栓被攔腰截斷。黑血噴得滿街都是。他看到邁基好幾次,但邁基卻像不認得他,連點頭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