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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場的档案室從大門是無法進入的。档案都放在大樓後面許多陰暗的屋子裏和小樓梯旁,有些像舊書店在那裏擺了書攤,不像一個大機關有組織的部門。入口在查令十字街一家畫框店和一家24小時營業而圓場職員不許光顧的餐廳裏的一道小門。門上的一塊招牌寫著“城鄉語言學校,非教職員請勿入內”。另一塊招牌是“C&L經銷公司”。你要進去得按一下門鈴,便有一個有點娘娘腔的海軍陸戰隊士兵阿爾溫來開門。他說話只有一個話題:周末。星期三以前,他說的是上一個周末,過了星期三,他說的便是就要到來的周末。今天早上,是星期二,他的心情很不好。

“你說,這場暴風雨有多厲害?”他一邊把簽名簿推過櫃台讓吉勒姆簽名,一邊問道,“還不如住在燈塔裏。刮了整整兩天,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對我的朋友說:‘我們住的地方是倫敦中心,但是你聽聽這風聲。’要我替你看管這個嗎?”

“你應該到我住的地方去,”吉勒姆說,把棕色帆布袋交到阿爾溫伸出的手裏,“你說聽聽風聲。在我那裏,你連站都站不住。”

別太討好他。他心裏這麽對自己說。

“不過我還是喜歡鄉下,”阿爾溫說他的心裏話,一邊把帆布袋存放在櫃台下面,“要牌子嗎?我應該給你一塊,要不然道爾芬知道了就會要我的命。”

“我信任你。”吉勒姆說。他爬上四級台階,推開彈簧門,到了閱覽室。閱覽室像個臨時湊成的講堂:十幾張辦公桌都朝一個方向放,講台上坐著档案管理員。吉勒姆在後排占了一張桌子。時間尚早,他的表是十點十分,另外一個惟一的閱覽者是研究組的班恩·瑟魯克斯頓,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裏度過的。很久以前,他偽裝成一個拉脫維亞的異議派,和其他一些異議派在莫斯科街頭遊行,高呼打倒壓迫者的口號。如今他趴在一堆文件前面,一動不動,一頭白發,很像一個年老的教士。

档案管理員看到吉勒姆站在她的桌前,就向他露出笑容。吉勒姆在布裏克斯頓無趣時常常到這裏來消磨時日,從舊档案裏尋找有沒有值得再搞的案件。管理員叫莎爾,是個胖乎乎的喜歡運動的小姐,她在契斯維克辦了一個青年俱樂部,是個柔道黑帶高手。

“這個周末折斷什麽人的脖子了嗎?”他一邊拿過來一疊綠色的借條,一邊問。

莎爾從鐵櫃裏取出代他保管的筆記交給他。

“折斷了兩個。你呢?”

“到什羅普郡探望姑姑去了,謝謝你。”

“真是了不起的姑姑。”莎爾說。

他在她桌邊填了他要借閱兩份档案的借條。他看著她蓋了戳章,撕下復寫的那兩張,塞在她桌上的一個窄長小孔裏。

“第四走道,”她把上面的正頁還給他,一邊輕聲說,“二十八號在右手邊中間,三十一號在下一個小間裏。”

他推開另外一頭的門,就到了大廳裏。大廳中央有個像是礦工用的舊電梯,把档案送到上面圓場的主樓。兩個眼光昏花的員工不斷送档案進去,另外一個站在旁邊操縱機器。吉勒姆慢慢地在架子旁邊走,一路看著上面熒光的號碼卡片。

“拉康一口咬定他根本沒有作證計劃的档案,”史邁利向他解釋,依然是那麽憂心忡忡的,“他只有幾份關於重新安置普萊多的文件,別的就沒有了。”他又用這種陰沉的口氣說:“因此,我覺得不管圓場档案室有什麽資料,我們都得想辦法搞到手。”

在史邁利的辭典裏,“搞到手”的意思就是“偷”。

有個小姐站在一把扶梯上。管理員奧斯卡·阿利森在把一些破譯組档案放到一個洗衣籃裏,修理工阿斯特裏德在修暖氣機。档案架子是木制的,深得像個床鋪,用三合板分成小格。他已經知道作證計劃档案編號是4482E,這就是說放在他現在站著的四十四號小間,E代表已結案,只用於已經收場的計劃。吉勒姆從左邊數到第八層。作證計劃應在左邊第二格,但沒有辦法確定,因為档案夾脊上沒有標記。他完成了偵察以後,就把他原來要的兩份档案抽出來,把綠色的借條留在夾借條的鐵夾子裏。

“我相信,不會有很多的東西,”史邁利說,好像档案薄一些就容易偷一樣,“不過一定有些什麽東西,哪怕是裝個樣子。”他這一點又是使吉勒姆當時不喜歡他的地方:他說起話來好像你是了解他的推理似的,好像你一直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吉勒姆坐下來假裝看文件,可是心裏一直在想著卡米拉。他打算把她怎麽樣呢?今天早晨她躺在他的懷裏的時候告訴他,她曾經結過一次婚。有時候她說話就是這樣,好像她還過著別的人生。那次結婚是個錯誤,因此他們就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