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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閘花園的名字大概取自附近康姆頓和漢姆斯丹德路的水閘,這是一排四幢十九世紀的房子,正面平平正正,蓋在一條弧形街道的中央,每幢房子都有三層,外加地下室和一個有圍墻的後花園,一直到攝政運河。門牌號碼是二號到五號——第一號的房子不是倒塌了,就是從來沒有蓋起來過。第五號在北邊一頭,作為安全聯絡站,地點再適中不過了,它在三十碼內有三個出口,運河的窄路又提供了兩個出口。它的北面是康姆頓大街,可以連接交通要道,南面和西面是公園和櫻草山。尤其好的是,這一帶不講究社會身份,也不要求你有社會身份。有的房子已改為單間的公寓,成排的門鈴有十個,好像打字機鍵盤一樣。有的房子氣派很大,只有一個門鈴。五號房子有兩個門鈴:一個是米莉·麥克雷格的,一個是她的房客傑弗遜先生的。

麥克雷格太太喜歡上教堂,她什麽都要收集,這順帶也是注意街坊動靜的一個好辦法,不過他們卻不是那麽看待她的熱情。她的房客傑弗遜大家只知道是個外國人,做石油生意,常常不在家。水閘花園只是他的一個落腳點。街坊們並不注意他,只知道他外表體面,為人靦腆。要是那天晚上九點鐘,他們在門廊下的暗淡燈光中瞥見喬治·史邁利時,也會得出同樣的印象。米莉·麥克雷格迎他進門以後就拉起了窗簾。

她是個瘦長的蘇格蘭寡婦,穿著棕色絲襪,短頭發,皮膚又光滑又帶皺褶,像個老頭子似的。為了上帝和圓場的緣故,她在莫桑比克辦過聖經學校,在漢堡辦過海員傳教會,雖然從那以後,二十年來她已成了職業的竊聽者,她仍總是把所有男人看成是罪人。史邁利無法知道她是怎麽想的。從他一到,她的態度就很生硬冷淡。她帶他看了一看房子,那樣子仿佛是個房客都已死絕了的女房東。

她先帶他到地下室,那是她自己住的,擺滿了盆花,各式各樣的舊賀年片,黃銅桌面,雕花的黑色家具,這種家具似乎是在外國見過世面、一定年紀和階層的英國婦女所特有的。是的,如果圓場晚上要找她,他們就打地下室的電話。是的,樓上另有一個電話,不是同一條線,專供打到外面去。地下室的電話在樓上餐廳裏有個分機。接著到了一樓,這是管理組耗資很多但品位不高的名副其實的標本:攝政時代色彩鮮艷的緞子、鎏金的仿制椅子、豪華的沙發。廚房沒有人碰過,肮臟不堪。廚房外面是一個玻璃外屋,一半當溫室用,一半當放碗碟的儲藏室,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園和運河。花磚地上亂扔著一台舊絞肉機、一個銅壺、幾箱奎寧水。

“話筒在哪裏,米莉?”史邁利回到了客廳。

米莉喃喃道,成對地嵌在墻紙後面,一樓每個房間一對,樓上每個房間一個。每一對都單獨與一台錄音機相連。他跟她上了很陡的樓梯。頂樓沒有家具,但頂樓臥室除外,裏面有一台灰色的鋼架,共放了八台錄音機,四台在上層,四台在下層。

“這些東西傑弗遜都知道嗎?”

“對於傑弗遜先生,”米莉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是信任的。”這話等於是表示對史邁利的斥責,亦即表示她對基督教倫理的忠誠。

回到了樓下,她又帶他看了操縱機器的開關。每塊開關板裏都有一個額外的開關。凡是傑弗遜或隨便哪個小夥子——她這麽叫他們——要錄音,他只需站起來把左手的電燈開關扳下來就行了,這樣錄音就是聲音帶動的,那就是說,人一說話,機器就開動起來。

“錄音的時候,你在哪裏呢,米莉?”

她說,她在樓下,好像這才是女人該待的地方。

史邁利不斷地打開櫃門、抽屜,從這個房間走到另一房間。最後又回到儲藏室,這裏可以看到外面的運河。他拿出一支小手電筒,向黑漆漆的花園裏照了一下。

“安全暗號是什麽?”史邁利問,一邊沉思地摸弄著客廳門邊的電燈開關。

她的回答平板單調:“門口放兩個裝滿牛奶的牛奶瓶,你就可以進來,一切平安無事。沒有牛奶瓶,你不可進來。”

溫室那邊傳來輕輕的敲玻璃聲,史邁利回去開了玻璃門,匆匆低語了一陣後,跟吉勒姆一起出現了。

“米莉,你認識彼得吧?”

米莉可能認識他,也可能不認識他,她冷淡的小眼睛輕蔑地盯著他。他在研究那個開關,一只手在口袋裏摸著什麽東西。

“他在幹什麽?他不許動它。叫他別動它。”

史邁利說,如果她不放心,她可以到地下室去打電話給拉康。米莉·麥克雷格沒有動身,但是她厚厚的臉頰上出現了紅暈,生氣地撚著手指。吉勒姆用一支小起子小心地把開關的塑料面板兩頭的螺絲卸下,仔細觀察後面的電線。他十分小心地把裏面的開關頭從上面扳到下面,擰上電線,然後又把面板安上旋好,其余的開關都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