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時失高速公路 阿豪講了第一個故事:床鋪(第2/3頁)

書生出身貧寒,連套鋪蓋都湊不齊全,他也就在書裏讀到過這種“雕花水木牙床”,此時隔著門縫一瞧,那床漆皮簇新,好像剛做出來的一般,也許從來都沒有人睡過,心裏就埋怨那老婦不懂待客之道,裏屋明明有張沒主的新床,卻讓人躺在草席子上就寢。又尋思:“人家看我這等衣衫襤褸的寒酸模樣,能破例留宿已是難得,怎麽還敢奢望躺到床上過夜?唉……這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有些人生來就抱著金飯碗,而我生來命蹙福薄,恐怕這輩子也睡不上這種雕花大床了。”

書生自己勸慰自己:“君子憂道不憂貧,權且在草席子上湊合到天亮罷了。”可腦子裏總有個念頭揮之不去:“我憂了二十幾年道,越憂越貧。想來光陰瞬息,歲月如流,人生幾何,安能長在?如今靜夜深沉,我權且到那張雕花水木牙床上躺得片刻,也不枉我人生一世,這又不算偷又不算搶,可不算違背了聖賢之道。”

正所謂“人窮志短”,書生念及於此,早把那老婦的話拋到腦後去了,更顧不上讀書人的身份,躡手躡腳推門而入,到裏屋爬到床上,蓋上錦被和衣而臥,只覺寬闊適宜,身子輕飄飄的如在雲端,說不出的舒服受用,不禁暗道一聲:“慚愧,想我也能有今日。”

這時書生忽然想起來忘了脫鞋,他怕蹭臟了人家的新床新被,趕緊要起身除履,可剛一睜眼,猛地看到床上站著兩個小孩,大約是八九歲左右的模樣,都做童男童女的裝扮,生得肥肥白白一般高矮,只是面目呆滯,既無聲息也無表情。

古時候那床和現在的不同,更像是個大木匣子,三面有圍,上邊是“如意蓋”,因此書生上床的時候沒看見裏面有人,此時借著昏黃的燭影,冷不丁看見了,真給嚇了個半死,再仔細一看,那對童男童女竟是紙糊的假人。

書生知道這對紙人是燒給死人用的,他驚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掙紮著只顧逃命,卻似給噩夢魘了一般,被那兩個紙人牢牢按住,莫說是起身下床,便是小指頭也動彈不了一下。

這時一陣陰風掠過,忽聽耳旁有個女子低聲說話,那聲音極是細微,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大致的意思好像是說:“那對紙糊的童男童女是倆小鬼,要想活命,就得叫破它們的名字……”

書生登時醒悟過來,他記起死人出殯的時候,都要紮紙牛紙馬,還有金童玉女,這些紙糊的東西都有名字,紮破七竅開光之後就能在陰間伺候主家,童男童女這倆小鬼叫做什麽來著?這類白事在城裏司空見慣,可陡然間要想還真想不起來了,是“清風,明月”還是“寒山,拾得”?不對,應該喚作……“聽說,聽話”!

這四個字剛一脫口,那倆紙人立時倒在床上不動了,屋裏的蠟燭也隨即熄滅,四下裏一片漆黑,書生如釋重負,連滾帶爬跑到屋外,還沒奔出幾步,就一腳踏空,摔了個狗啃屎,被撞得眼前金星亂晃,就此昏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書生方才恢復知覺,睜眼看時天已放亮,自己置身在一片亂墳崗子裏,周圍丘壟起伏,白骨縱橫,他尋覓方向,踉踉蹌蹌回到家中,由此大病了一場,痊愈後跟當地人打聽,前後印證,才知道自己那天深夜的遭遇是怎麽回事。

原來那片墳地以前埋著一個木姓的年輕女子,俗稱“木姑娘墳”,可後來城裏死了一個八旬老媼,這老婆子生前在道門裏煉過妖術,能驅使鬼魅運財,按本鄉習俗,八十六歲才死算是喜喪,有言道“人活七十古來稀”,又道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你自己去”,常人有八十六的限數已是上壽,所以入殮的時候不能穿兇福,得著紅衣紅襖,由於族中有錢有勢,不僅陪葬了一張“雕花水木牙床”,還占了別人家這塊風水寶地,把木姑娘連墳帶骨壓在了底下,從此常有變怪發生,所以本地鄉諺有雲:“半夜梳頭不是人,沒主的新床不能宿。”誰要是走夜路投宿碰上這兩樁事,那指不定是遇著什麽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書生深敢後怕,再也不敢留在本地,遠遠遷走避禍,繼續埋首苦讀,終於考取功名,官居一品,他心知是被木姑娘所救,始終感恩戴德,當官之後便以豪族搶占墳地之事為由,命人將老媼棺槨和床榻摳出來燒毀,以免再害無辜,然後給木姑娘重修墳塋,又從鐵佛寺請來高僧作法超度。

臭魚聽阿豪說完這段故事說:“這種經歷我是感同身受啊,誰要是深更半夜地正在床上睡覺,忽然一睜眼瞅見身上壓著‘聽說、聽話’這倆小鬼,那也真能把人活活嚇死。我們家以前住個老院子,我天天夜裏都能感覺到身上趴著個人,我腦子裏特清醒,可就是身上動不了勁,當時也沒太當回事兒,後來搬了家,便再沒有過這種現象,現在琢磨起來……我那幾年是不是也遇上鬼壓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