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就算沒有門牌號,雷蒙德閉著眼睛也能找到艾瑞克的家。這是一棟很大的都鐸式建築,房前有個廢棄的噴水池,一條車道繞著池邊蜿蜒而入,道旁立著一排樹木,形態優雅。房子本身與周圍的臨近建築風格相近。艾瑞克的家區別於同街鄰居之處在於:花園裏植被蔓生、雜草沒膝,房前台階上遍布著一堆堆的垃圾。只要瞧一眼這地方,雷蒙德就知道屋裏會很臭。

他開車駛進車道,放下輪椅,溜出車子坐上去。在通向前門的七級台階上,散布著五花八門的各種臟東西,顯然艾瑞克都懶得出去倒垃圾。

雷蒙德駕著輪椅駛向台階,一臉的厭惡。這時,一輛車子駛進相鄰車道,一個男人下了車。如果不看花哨的格子襯衫、深褐色的斜紋棉布褲,以及染得很爛的大背頭,那人看起來就像年輕版的文森特·普萊斯1。雷蒙德覺得十分有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裏想像著這家夥舞動著黑鬥篷、撚著八字胡的形象,臉上露出了笑容。與此同時,那人繞過車子走向後備廂。

很明顯,那人感覺到了多余的目光。他取出高爾夫球具,毫不示弱地盯著雷蒙德,然後將球具扛在肩上,轉向家門。雷蒙德笑著朝他背後揮了揮手。

出乎雷蒙德的預料,那人突然停下來,眯起眼睛看著他。

“壞了!”雷蒙德暗叫,不知道自己哪兒做得不妥。他最不希望與生了氣的鄰居發生沖突。

那人把球具靠在車邊,走向齊腰高的樹籬。這是兩家的分界線。他邊走邊把襯衫塞進褲子。“嘿,那邊兒那位,你是科瓦爾斯基的朋友嗎?”他問道,同時朝那棟房子擺了一下頭。

雷蒙德朝他皺起眉頭。“科瓦爾斯基?你是說艾瑞克嗎?”

“是啊,那個神情恍惚的家夥,看起來毒癮不小。還他媽穿著軍裝,戴著紅色貝雷帽,以為自己是蘭博還是誰啊。”

這下雷蒙德知道自己至少沒找錯地方,但那個名字讓他迷惑不解。“他剛搬走。”雷蒙德說,很好奇對方會如何作答。

那人先是驚訝,接著似乎有些開心。“你說的是真的嗎?我昨天還見到他了呢。他可沒說。”

“是嗎?相信我,他絕對走人了。我是新房主。”雷蒙德伸出手。

“噢,好吧,這倒是個新聞。斯坦·科裏奈利,”他說著,俯身握住雷蒙德的手。

“文森特。”雷蒙德脫口而出,這是他腦子裏首先閃出的幾個字。

斯坦側過頭,等待下文。

“普萊斯。”雷蒙德給出了下文,因為這是他腦子裏緊接著閃現的幾個字,“文森特……普萊斯。”他暗自嘆道:“老天!用什麽名字不好啊。”他真想踢自己一腳。

“噢,跟那位演員同名嗎?”斯坦說。

“這個嘛,音同字不同。”

“不過,我打賭經常有人這麽問,是吧?”

“偶爾吧。”

斯坦咧嘴一笑,擺了個造型。“有人說我是文森特·普萊斯的翻版,沒那麽回事兒。”他對這個說法不屑一顧,“世界上只有一個文森特·普萊斯,你說呢?”他補充道。

“不過,現在有兩個了。”雷蒙德說著,像學童一樣舉起手來。

“噢,是啊是啊,兩個。”兩人擡頭看了看房子。斯坦抱起雙臂,表情恢復了嚴肅。“那麽,你今天就要搬進來,是嗎?”

“我不知道他把這兒搞得一團糟。”

“到現在我和他做了七個月的鄰居了。我還在懷疑他有沒有出來倒過垃圾。這家夥就是一頭豬。對不起,我希望他不是你朋友什麽的。”

“不是,我們只是一面之交。”

“你不會要這種人做朋友的。說真的,沒準哪一天他會帶著槍過來,趁你全家睡覺時滅了你的門。真他媽是個怪胎。”他厭惡地補了一句,同時搖了搖頭。

雷蒙德瞄了斯坦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常和鄰居發生齟齬。但他不太像那種招人煩的鄰居。

“噢,順便說一下,”斯坦說,“你需要弄幾條坡道什麽的。”他一邊留意著雷蒙德的反應,一邊擡起兩手說,“你知道,我只是說說。我一個熟人的熟人是做這個的。”

“非常感謝,斯坦。但我覺得沒必要,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接受幹細胞治療,”雷蒙德答道,“我會甩開這部輪椅,自己上下台階,跟兔子一樣快。”

斯坦笑了,頭微微一歪,話裏帶著一絲欽佩。“我都不知道這類手術這麽快就變成現實了,文森特。不過我覺得只要有錢……”

“噢,相信我,斯坦。錢對我不是大問題。”雷蒙德說。

“好吧,如果需要什麽,你知道在哪兒找到我。”斯坦祝願他治療順利,然後拾起高爾夫球具,回家去了。

這個開端不賴。鄰居挺不錯,就是有點俗;周邊環境也不賴。這些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體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