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天:上午7點43分——斯特西

斯特西的頭剛枕上塑料袋,滂沱大雨就從天而降,水瀉如注,好像天幕洞開處有人擰開了水龍頭一樣。盡管頭上套了幾層垃圾袋,身體也蜷縮成一團,雨水還是滲了進來,牛仔褲和毛衣濕了好幾塊,頭發也濕透了。一滴冰涼的雨水鉆進衣領流到脖子上,斯特西這才明白,在這種天氣時露宿,真是連最蠢的流浪漢也不會幹的傻事。於是,她套好頭上的垃圾袋,收拾好自己的兩個塑料購物袋,尋找避雨的地方去了。暴雨傾盆,斯特西只能低著頭,眯著眼,目光穿過雨幕,在街燈折射出的一片淩亂紛紜的光海中逡巡。一轉過左邊的街角,她就發現了一個的公交站台。這裏淋不到雨,而且還看得到麥當勞的大門,斯特西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胡亂扒拉了一下水淋淋的頭發,脫下濕衣服收揀好,然後把垃圾袋鋪在長椅上,還把一個購物袋當作枕頭,這才躺了下來。

斯特西緊抱著雙臂,好讓身體暖和一點,又換了一個姿勢,既可以一睜眼就看到麥當勞,又感覺不太難受。就在這時,一對情侶也進來了,顯然他們也是流浪漢,倆人低聲交談著,不時警惕地看一兩眼斯特西,然後在斯特西對面的長椅上,鋪好東西,安頓下來,準備睡覺。

斯特西躺在長椅上瑟瑟發抖,雨點砸在樹脂玻璃上的聲音和汽車飛馳而過時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聽著聽著,她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夜12點剛過,她打著寒戰醒過來,背疼得就像背上插了一把刀一般。那對流浪情侶已不知所蹤,連帶消失的還有她那個裝滿東西的購物袋。

“哦,不會吧。”斯特西坐了起來,轉了轉肩,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僵硬的身體,然後把剩下的那個袋子拎到膝蓋上,把裏面的東西查看了一遍。

“王八蛋。”她把東西又都塞回了袋子裏。

收拾好自己所剩無幾的東西,她把購物袋往肩上一甩,扛回了自己的車內。她也許可以在車裏舒服地睡會兒,然後等早上8點後再回去。即便明天泰勒他們來早了,她也來得及找到一個好位置,趕上泰勒和陪著他的人進入麥當勞時,見到泰勒。

但是,她得先找點幹衣服換上。

在袋子的最下邊有一條牛仔褲和一件毛衣,都是愛麗絲不要的,也許對於瘦削的愛麗絲而言,衣服都太大了。斯特西坐到後排車座上,屁股往前挪了挪,背抵著椅背,幾下就把牛仔褲脫到腳踝處,一腳踢掉,然後把毛衣也脫了。但是穿愛麗絲的牛仔褲時,才拉到臀部就過不去了,她收腹提臀,左扭扭,右扭扭,好容易把褲子拉上去了,卻怎麽也拉不上拉鏈,不過還好,上身穿的運動衫比較長,可以遮住拉鏈。她拉上兜帽罩住頭,對著後視鏡看了看。

完美。

唔,幾乎完美。斯特西從她的濕牛仔褲裏取出泰勒的玩具汽車,再掏出車鑰匙,坐上駕駛座,開車上路了。

剛轉過街角,她就看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自助洗衣店。她在馬路對面停好了車,拎著那個僅存的袋子跑到門前,推門進去,心裏想著泰勒是否還記得她。

這樣的念頭,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而每一次,她都感到惶恐不安,心痛得好像一塊鋒利的刀片在胸口挖了一個大窟窿一樣。還有比這更慘的嗎?你深深地愛著一個孩子,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他根本就不記得你了。

他是否還記得和媽媽一起生活的頭兩年?最近三年來,只有少之又少的幾次探視,孩子記憶中那兩年留下的印記是不是已經被抹除得一幹二凈,取而代之的是寄養媽媽與他的世界,無人能介入?在斯特西看來,當媽的沒有比這更慘的了。她能做的僅僅是希望,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將來有一天,他也像媽媽愛他那樣愛媽媽。如果這也不能如願,至少他最終能夠明白,媽媽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他。

洗衣店裏暖暖的,有股衣物柔順劑和肥皂的清香味。斯特西在最靠房間裏面的位置選了一台烘幹機,把雨水浸濕的衣服塞了進去,轉念一想,又把襪子也脫下來,扔進去。她剛把幾個25美分的硬幣塞進投幣孔,兩個女人就推門進來,說說笑笑的,似乎在聊昨晚參加的什麽派對,她們朝她這邊看了一眼,就走到了對面的機器旁。

斯特西背對著她們,從一堆供顧客翻看的破舊雜志中揀起一本,把兜帽往前拉了拉,低著頭,假裝在看雜志。在她身後,兩個女人降低了嗓門,耳語起來,她能感覺到她們在盯著她看。

斯特西一直坐著,等身後的聊天聲音靜了下來,房裏只剩下烘幹機轉動的聲音時,她才起身,沒等機器完成運轉程序就打開烘幹機,取出衣服,塞進塑料袋,走出洗衣店,匆匆跑回了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