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早晨10:35—伊麗莎白(第2/4頁)

“艾麗。”她用慈愛的聲音耐心地對孩子說,“我聽著呢,你想知道什麽?”

那個叫艾麗的孩子立刻看向伊麗莎白,然後對著勞拉的耳朵說著悄悄話。

勞拉用胳膊環著孩子。“霍利要暫時離開我們一段時間。”她輕輕地說,“但是她很快就回來。”

她擡頭瞄了一眼伊麗莎白,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伊麗莎白感覺這個孩子好像把霍利的缺席歸罪於她。也許這樣想也是對的,如果她能成為一個更稱職的家長,霍利也許就能在這裏和她的朋友們待在一起;如果她沒有把霍利完全扔給一個只在乎錢的保姆,她的女兒也許仍然是安全的,因為,她從沒有為女兒奉獻過什麽,給她的只有漠不關心。突然間,所有的一切似乎變得更讓人無法忍受了,她的直覺又在驅使她逃離這裏,找杯酒喝。

房間裏的人們帶著一種冷淡的禮貌各自忙碌著,欣賞著藝術品和雕塑,攝影師們熱情地用照片記錄著每一個動作。在他們身後,越來越多的孩子來到教室,有坐著輪椅的,有蜷縮著或者身體已經變形的孩子,有拄著拐杖蹣跚的孩子,腿部帶著夾板和鋼尺的孩子,還有身體抽搐痙攣的孩子,因為他們只想做一個對於健康人來說再平常不過的姿勢。

這便是伊麗莎白盡力逃避的世界,即便只是想想她都會感到痛苦,而且難以忍受到必須把自己與這些隔離,才可以不受影響。回憶著過去的種種,她開始意識到設立的那些隔離屏障是多麽成功,站在這個自從霍利開始上學後她只拜訪過一次的教室裏,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女兒的了解少得可憐。在過去的三年中,她幾乎和霍利沒怎麽有過接觸,她把時間都花在自己建立的慈善團體上,參加宴會和聚會,還有各種午、晚宴和派對,都是由諸如切斯特頓這些有名氣的人舉辦的——天呐,切斯特頓家族,她突然想到。他們還沒有聯系過她,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霍利的事情。看來,他們所謂的朋友中有誰真地關心過他們呢?想到這點,她內心的怨恨就好像一把刀插向了自己。

伊麗莎白放下袖管準備告訴他們她還有別的事情,就在這時勞拉說:“噢,我還以為你想要看看霍利的作業夾呢。” 她把這個武器保留到最後,這句話對這個女人來說就是致命一擊。她舉起一個巨大的馬尼拉文件夾放到桌上打開,然後向後退了退。“我們鼓勵孩子們自己動手去做,我覺得你一定會被霍利的天賦震驚。”

“是啊,當然,我很想看看。”伊麗莎白冷冷地說。她現在在學校裏待了七分鐘了,不管自己有多麽渴望,都無法假裝頭疼然後離開此地,特別是當她走到文件夾前時,每個人都抱著幾乎不加掩飾的敵意摻雜著期待看著她,但是當伊麗莎白翻閱著紙張時,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些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的。她輕輕地翻看著那些畫兒,開始觀察其中的繪畫技巧,甚至一度停下來,皺眉看著那些未加修飾的顏料潑濺,明亮的色彩回旋和沖撞,紫色和藍色混著紅色和綠色,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形狀。在仔細研究了幾頁畫之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看的是什麽。“這些都是人。”她驚奇地說:“這些畫的是人嗎?”

“這兒,”勞拉邊說邊快速地在一堆作業紙中翻閱著,然後選出一張。“這是你,看到了嗎?她給你畫了黃色的頭發,穿著一件藍色的裙子,這個棕色的方塊是你的皮包,在這下面她寫著一個‘M’代表著媽媽。”

“一個‘M’的意思是……?”她嚴厲地擡眼看,當她意識到自己表現出多麽震驚後清了清嗓子,視線又不自然地落回到畫上。

“如果你想要找剩下的幾個字母,”勞拉說,“我們還沒找到,她能夠用M代表媽媽,D代表爸爸。”接著她指著第二個字母,它被潦草地寫在另外一張畫的一個角落,這幅畫中有一個黃頭發的人,旁邊是高一些的人,中間是一個更小的人。

“這個是她?”伊麗莎白問。她很驚訝,肚子裏似乎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一下。這些人對她的輕視一點也不奇怪。他們每天都看著這個孩子,和她一起玩耍,愛護著她,而她的母親卻逃得遠遠地,如縮頭烏龜一般,或者是在一些“重要的”場合流連忘返。一種恥辱感和自我厭恨感油然而生,那種討厭自己的感覺就像一個指責她的鬼魂,每天都跟隨著她。

勞拉在她面前一張一張地翻著圖畫。“這個人是她,但是她畫的大多數都是你,我給你看這張。”勞拉說,但是伊麗莎白沒有聽進去。看著這些筆畫和潦草的字跡,就好像是在這些畫紙中找到了生命,伊麗莎白覺得過去的生活似乎正伸出柔軟無力而又透明的手指,一直綿延至數千裏,在生與死之間,有什麽好像幡然醒轉。在那一刻,她直視到她原本以為永遠不會見到的一幕——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