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章

2010年12月。

周二,錢靈的葬禮。因為在公安局做屍檢,所以比正常時間晚了好多天。

身為錢靈最忠誠的老同學兼死黨,也是最早發現她的目擊者,不管田小麥心底有多少恐懼,她必須準時出席。

老丁還活著。

她坐著老丁的出租車,前往上個月永遠送別父親的地方。

出租車在高架上飛馳,小麥發現老丁的精神並不集中,不時伸手搔著頭發,腦袋也是東搖西晃,這迫使她不停說話提醒他。當車從宜家旁邊的匝道下來,居然絲毫都沒減速,差點撞上前面的大巴。老丁自己也嚇了一跳,緊急把車閃進相鄰車道,又幾乎被後面的車子追尾。小麥摸著心口聽天由命——這是最近2000年,初夏。

放學後的黃昏,小麥獨自穿過馬路,來到小超市的門口。她沒有看到店主大叔,只有秋收站在收銀台後面,跟前還有三個南明高中的男生,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對著秋收吼道:“喂,憑什麽說這張錢是假的啊?”

秋收不想跟人吵架,舉起一張一百元人民幣,耐著性子解釋:“你自己摸一摸,手感與真鈔完全不同,還有燈光下的水印,明顯就是假的。”

說罷他將這張鈔票放入驗鈔機,果然發出假鈔的警告聲,高中生卻毫不買賬:“放你的狗屁!我看你的驗鈔機才是假的呢!”

少年忍受著無禮的挑釁,低頭說:“對不起,如果實在不相信,你們可以去銀行檢驗。”

“老子才不要浪費時間去銀行!你到底收不收這張錢?信不信我們把你的店拆了!”

秋收並不懼怕這樣的威脅,擡頭默默看著對方——三個男生似乎是來找碴兒的,捏著拳頭劍拔弩張。

“你們想幹什麽?”

田小麥沖到收銀台旁邊,狠狠瞪了那些高三男生一眼。

“關你什麽事?”他們是隔壁班級的學生,當然不會不認識身為校花的小麥,不禁冷笑:“原來是你啊?大家都知道你們的事情了,果然是夫唱婦隨,來保護你的小情人嗎?”

“閉嘴!”小麥緊緊抓住秋收的手,別人越是說他們在一起,她就越是要做給他們看,“你們快點給我滾出去!”

她的憤怒沒有擊退三個男生,他們紛紛壞笑起來,刻薄地諷刺:“切,你真要坐老板娘啊?真是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只是個民工的兒子,我們還聽說他的媽媽是個爛貨,五年前在這裏被人給勒死了!”

最後那句話,徹底激怒了秋收——再大的挑釁和侮辱,他都能委曲求全地忍耐,可是一旦觸及他的媽媽,就像引爆了一座醞釀已久的火山。

十八歲的鄉村少年,狂暴地自收銀台後跳出來,一拳重重打在說話的男生的臉上。

鼻血噴濺而出,另外四只手抓住了秋收,緊接著是飛起的拳頭與腿腳。

小麥尖叫著想要去拉,卻被一個男生用力地推開,三個人圍著切碎一個人打,自然是雙拳難敵六手——很快他被打倒在地,雨點般的拳腳落在身上,而他也硬忍下來伺機反擊,幾次踢中敵人的要害。

兩分鐘後,三個高中男生也吃不消了,他們東倒西歪地退出小店,指著小麥的鼻子說:“你等著!”

夕陽灑在小超市的玻璃上,只剩下田小麥和秋收,她心疼地扶起地上的少年,替他抹去滿臉鮮血。

“天哪!你怎麽了?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啊!”

她抱著秋收大哭起來,像所有拳頭都落在自己心上。她小心地撫摸那些傷口,再也顧不上被人看到了,忘情地親吻他的額頭,只希望能減輕他的痛苦。

“我····沒……事·····”

終於,他發出微弱的聲音,對她露出淺淺的微笑。

秋收越裝作若無其事,就越讓小麥心如刀割,看著他流血的額頭,她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去說:“我送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處理。”

“找死啊!”小麥對他發火了,又立刻溫柔下來,“對不起,你一定要去醫院,聽我的!”

“可是····可是····我沒有社會保險·····”

這句話說得好無奈,這座城市裏有千千萬萬人,有著與他一樣的無奈。

“付現金就是了!”

她摸了摸口袋裏的錢包,攙扶著少女來到馬路邊,他卻著急地回頭喊道:“門!關門!”

原來,他是怕店門開著被人偷了。

小麥只能回去幫他把店門鎖了,繼續扶他等待出租車。

天空布滿晚霞,吹來帶著泥土味的涼風,不時飛過幾片枯葉。兩個人臉頰貼著臉頰,這是真正的耳鬢廝磨。有些高中生走出校門,驚訝地看著他們,紛紛皺起眉頭,面露厭惡地掉頭而走。

一輛出租車經過,小麥扶著秋收坐上車,前往最近的一家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