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吃人魔鏡

這封信上沒有貼郵票,只是寫著“請轉交拉烏爾·夏尼子爵”和一行鉛筆寫的地址,信封上沾滿了汙泥,一定是她夾著鈔票扔在路上,希望被過路的人撿到並按地址轉交給子爵。果然,信被人在歌劇院廣場上撿到了,拉烏爾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懷著熱切的心情將信重讀了一遍。此刻,在他心中,克裏斯蒂娜已經不再是那個惡毒邪惡的壞女人,依然是從前那個敏感純真的女孩,那個無辜的受害者。然而,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受害者?她到底在忍受著怎樣的折磨?拉烏爾在信中揣測著。比起將克裏斯蒂娜想象成虛偽的騙子,拉烏爾覺得這樣的痛苦似乎還勉強可以忍受!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受著誰的威脅?那個魔鬼是什麽樣的,他用什麽樣的武器將她征服了呢?……

倘若不是用音樂,那麽究竟是怎樣的武器呢?他越想越覺得問題一定就出在這上面!克裏斯蒂娜在佩羅鎮曾經給他講過的音樂天使的故事,難道她所講的故事不能幫他解開那一個個令他痛苦不堪的謎團嗎?他是否忽略了老達阿埃去世之後克裏斯蒂娜所承受的痛苦與絕望,對生命甚至是藝術都已經是萬念俱灰?回憶起在音樂學院的那些時光,她如同就是一架沒有靈魂的歌唱機器。但是突然間,仿佛是神靈給了指示,讓她獲得了重生。唯一的解釋就是,——音樂天使肯定來過!她在《浮士德》中飾演的瑪格麗特一角讓她一舉成名,噢,音樂天使究竟是誰?她的眼中的這個天才大師究竟是誰?他甚至連老達阿埃所講的那個傳說都知道,並且還利用它將克裏斯蒂娜牢牢抓在手裏,隨意擺弄,如同擺弄一件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樂器一般,他——究竟是誰?

這樣的奇遇在歷史上似乎並不是沒有發生過。拉烏爾想起了在貝爾蒙特女王身上發生的故事。女王在剛失去丈夫的時候,絕望到幾乎神志不清……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她既無法開口說話,也無法放聲大哭。身體和精神上的麻木使得她的生命也危在旦夕。她每晚都被擡到花園裏,而她自己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德國最偉大的歌唱家拉夫碰巧來到那布勒斯,想要參觀有負盛名的女王花園。女王身邊的一名仆人便請求他偷偷躲在女王躺臥的小樹林後面,在那裏為女王唱歌。拉夫唱的正是女王新婚時她的丈夫為她所唱的歌曲,那首歌宛轉感人,非常有表現力,它的旋律、歌詞加上歌唱家動情的演繹和美妙歌喉,深深打動了女王的靈魂。她頓時淚如雨下。她哭了,她真的哭了,她終於得救了,她還一直堅信,她的丈夫那晚從天而降,為她演唱了這首昔日的情歌!

“嗯……那天晚上!……可能是某天晚上吧,”拉烏爾思忖著,“僅有的某天的晚上……可是,幻覺再美麗,終究也是經不起考驗的!”

如果充滿幻想而又悲傷欲絕的女王在連續三個月內每晚都能聽到這樣的歌聲,她一定會發現躲在樹林後唱歌的拉夫。

可是三個月來,克裏斯蒂娜每天都跟音樂天使在一起,音樂天使為她傳道授業,多麽敬業的老師啊!可是如今,他竟然帶著自己的學生在樹林裏散步!……

想到這裏,拉烏爾緊握著雙拳從胸前劃過,他感到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那顆滾燙的心似乎快要被妒火燒毀了。完全沒有經驗的拉烏爾根本不知道克裏斯蒂娜邀請他參加化妝舞會究竟要幹什麽?真不知道他這個善良的愛情新手會被那位劇院女演員玩弄到何種地步?想起來是多麽可悲啊!

他的內心充滿了矛盾,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應該同情還是詛咒她。然而,他終究還是穿上了一件白色帶帽的長外套,糊裏糊塗地準備去參加晚會。

很快,約定的時間到了。他用厚長花邊裁剪成一個半截面具。穿著一襲白色帶帽外套,戴著面具,他認為自己的這身浪漫裝扮很是滑稽,試想一位上流社會的紳士肯定不會為了參加劇院的舞會而將自己打扮成這副怪模樣,那一定會被人笑話的。不過他轉念一想,根本沒人能夠認得出他!同時,穿戴上這身行頭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可以在黑夜裏自由穿行,就如同在自己家裏一樣,可以將憂傷和痛苦通通寫在臉上,而不需要任何的偽裝。他根本不必再為自己添加面具——他已經戴上了!

這次的舞會是為慶祝一位著名畫家的生日而舉行的,恰巧又在齋戒日前,因此顯得更特別。這為畫家擅長畫往昔的繁華景象,可以和加瓦爾尼相媲美了。加瓦爾尼用鉛筆畫出了許許多多優美的田園風情,他將人們心中永恒的回憶銘刻下來。舞會在輕松、活潑的氣氛中開始了,然而,和一般的舞會相比,更加開放和嘈雜一些。很多藝術家都相聚於此,還有一些模特和學員。午夜時分,大家真正進入了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