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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東山再起,父親選擇放手一切。一開始,他似乎想將診所租給別人,卻找不到人肯租。想是田島牙科診所的名聲太糟糕,以致新開業的醫生也望之怯步。不得已之下,父親只好將整間診所賣掉,卻賣不了什麽好價錢。

每天都有不動產業者在我家進進出出,與父親商討事情。他們最後的結論是,土地連同房屋一並出售。

父親打的如意算盤是——賣掉土地房屋,再找個地方蓋間小公寓,靠房租收入度日。失去唯一技能的他,只對坐著不動就有錢滾進門的事業感興趣。

而不管父親做什麽都要講上一句的親戚們,自然不可能默默地看著父親為所欲為。他們按例在我家召開了家族會議。父親的提議當場被所有人駁回。眾人一致認為,系出名門的田島家絕對不許將祖厝變賣他人。

即使眾人反對,房屋的所有權卻握在父親的手中。父親力排眾議,或者該說是無視於眾人意見,遂將房屋和診所賣給了某家不動產業者。這件事情是發生在我上國中那年新年過後不久。

我喜歡那間大房子,而且好不容易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各個房間,現在卻不得不搬家,令我大受打擊。而我對於今後不知何去何從更感到不安。我並不討厭父親,但自從他被那個叫做志摩子的女人騙了之後,我完全失去了對他的信賴。父親原本那麽寬厚的背膀此刻看起來卻是如此瘦弱。

此外,我心裏還有個單純的疑問。搬家之後要吃飯怎麽辦?打掃誰做?臟衣服誰洗?紐扣掉的時候該怎麽辦?

父母離婚的時候,我毫不遲疑地選擇留在父親身邊。這個時候,我第一次後悔當初做下的這個決定。

一個寒冷的傍晚,我出門到附近的書店。我並不是有事要去書店,我的目標是書店前的電話亭;口袋裏裝著滿滿的十元硬幣。

我一踩進電話亭,立刻拿出母親給我的護身符,裏面寫著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打電話給母親。因為雖然無憑無據,但我相信母親總有一天會打電話給我,或來找我。可是,母親卻沒有和我聯絡。

我將十元硬幣投進投幣口,撥電話號碼,心裏七上八下地聽著電話鈴聲。

過不多久,電話通了。

“喂,您好,這裏是山本家。”

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口吻聽起來很冷淡、一副嫌麻煩的樣子。

我無法立刻應答,對方更不耐煩地問:“喂、喂,找哪位?”要是再過幾秒還不說話,電話一定會被掛掉吧。

“喂,請問……”我總算說出話來了。

“嗯……?”大概是因為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對方不知該作何反應。

“媽媽在嗎?”

“媽媽?”

“是的。那個……我媽叫做峰子。”

這下換對方沉默了。他似乎知道了我是誰。

“喂?”我又問了一次。

“她現在不在。”男人用一種不帶感情的冷淡口吻說。

“她什麽時候回來?”

“這我不清楚。她回來我會告訴她你找她。”

“哦,麻煩你了……”我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掉了。

在那之後,我每天都在等母親的電話,但她卻沒打來。我本來想再打一次給她,但總覺得又會是那個男人接的,也就不敢打了。

於是我決定星期天去母親家。我事先買好地圖,確認大致的位置之後,出了家門。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獨自搭電車到陌生的地方。

母親住的地方比我想的還要簡單就找到了。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公寓。不過,我卻沒有勇氣立刻登門拜訪,一直站在路邊望著門。其實我期待母親不久會從屋內出來。

過不多久,大門開了。出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和年約三歲的小女孩。男人身穿厚夾克,圍著圍巾,手上拿著洗臉盆。

男人的臉上帶著笑容,不知道對著屋裏說了什麽。他和小女孩邁開步伐後,從屋裏伸出了一只手臂砰一聲關上門。那只手臂穿著粉紅色的毛衣。

我確信那是母親的手。同時,一股心灰意冷的情緒在我的心中擴散。事到如今,我已經不能投入母親的懷抱了。我明白,母親的身旁已經容不下我了。

父親在距離舊家頗遠的地方買了一塊地,決定在那裏蓋公寓。就結果而言,那不過是個被中間業者蒙騙的計劃,但卻沒有人給失去冷靜判斷的父親忠告。親戚們完全放棄父親了。

公寓一蓋好,我們就可以住進其中一戶,於是在公寓蓋好之前,我和父親在附近賃房居住。這一切進行得非常倉促。

距離搬家剩下寥寥數日。有一天父親為了整理物品,去了一趟久違的診所。入夜後,我也去了診所,發現父親雙眼無神地坐在診療台上,東西都還沒什麽整理,地上放了好幾個打開的瓦楞紙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