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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過要殺志摩子。對於殺她的幻想心情上帶有幾分的認真。想到志摩子臉上浮現的輕蔑,我在腦中幻想過好多次用力掐緊她那細長脖子的情景。我想,我有足以殺人的動機。我不會受到罪惡感的苛責,說起來,這應該算是一種正當的殺人行為。

然而,每當我想要付諸行動時卻總是差那麽臨門一腳。盡管殺害志摩子的幻想讓我的情緒亢奮,但一想到事後一定會遭到警方逮捕,想殺她的念頭就會打住。

在一個寒冷的傍晚,終於來了三個地獄使者。

三人一身西裝革履打扮,年紀約莫三、四十歲,其中一個戴著金邊眼鏡,提著黑色大公事包;另外兩人則像手下一樣站在他身旁。

金邊眼鏡男問我:“你爸在嗎?”當時,我剛好在管理員室裏。我告訴他,父親人在裏頭的房間。三個人連聲招呼也不打就打開了通往裏頭房間的門。

我聽見父親驚慌失措的聲音。有人擅自進入家裏,理應是生氣,但父親似乎是在害怕。三個人進屋之後,用力地甩上門。我幾乎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只有一句父親的話從門縫中泄了出來。他說:“我會想辦法。”他的聲音很小,而且在發抖。

不久之後,三個男人打開門,走了出來。他們瞧也不瞧我一眼。金邊眼鏡男走出管理員室的時候,回頭說了一句:“那麽,就下個月了。”

父親在裏頭的房間低垂著頭。

“什麽下個月?”等到那三個男人回去之後,我問父親。

“沒什麽。”

“怎麽會沒什麽……”

“啰嗦!”父親突然躺在地上。“這事跟小孩子無關。”

看著父親的背影,我確定即將發生不祥之事。

從那天起,父親變得益發憔悴。不過我事後回想,或許父親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憔悴不已了。他很清楚,將有索命的地域使者會到家裏來。

父親日漸消瘦。他氣色很差,臉上總是浮著一層油光,眼窩凹陷,皮膚毫無彈性,臉頰的肉醜陋下垂。而眼睛充血大概是因為睡不好吧。

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時外出。他一定是去志摩子那裏。我想,他大難臨頭,但仍想沉溺在短暫的快樂之中吧。

兩個星期後,晚飯吃到一半時,父親突然說:“和幸,你覺得住在松戶的姑姑怎樣?”

“住在松戶的姑姑?”她是父親這邊的親戚,沒見過幾次面。“什麽怎樣……?”

“你不討厭她吧?”

“不會呀,既不討厭也不喜歡……”

“是嗎?”原本在吃素食烏龍面的父親放下筷子。

“你暫時到松戶的姑姑那邊去。我會事先跟她打聲招呼。”

“去她那邊是什麽意思?”

“嗯。我說和幸啊,我們很快就不能住在這裏了。”

我想,該來的總算來了。筷子從我手上滑落。“這是怎麽一回事……?”

“嗯,這裏啊,我賣給別人了。”

“賣給別人……可是,為什麽?”我感覺血液往腦門沖。

“說來話長,以後我會告訴你。總而言之,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你這麽做,以後怎麽辦?爸,你會做其他的工作嗎?”

“嗯,會。”父親避開我的視線,小小聲地回答。

“做什麽?”

“這我還沒決定。”

“可是。”

“沒問題的。我馬上就會去接你。在那之前,你就待在松戶,知道了嗎?我會拜托你姑姑讓你去念高中的。”

“不要。我才不要住在那種陌生的地方。你為什麽要賣掉公寓?你別賣嘛。”

“事情已經決定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給我忍耐一點!”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我站起來。

“和幸!”

“什麽嘛!一下子說跟小孩子無關,一下子又說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給我忍耐一點,你太自私了吧!”我踢倒餐桌。餐桌上的大碗翻倒,白色面條和湯汁全灑了出來,裏頭卻沒有像樣的料。

我直接穿鞋,沖出家門。我沒有聽見父親出聲阻止。

我不記得在夜裏的街頭徘徊了多久,只記得在公園、車站和商店街不停亂晃。

回家後,不見父親的身影。我弄倒的餐桌整理過了,弄臟的地方也打掃幹凈了。我想喝水,到廚房去。

我打開流理台下面的門,原本應該插在門上的菜刀不見了。

我霎時全身發燙。我察覺父親去了哪裏,再次穿上鞋子,騎上放在公寓前的腳踏車。

我在志摩子住的高級公寓前下車,沖上樓梯。我來到門前,轉動門把。

門沒上鎖。我沖進屋裏。屋裏一片漆黑。我摸索墻上的電燈開關,打開開關,燈卻沒亮。

我打開門,靠著屋外照進來的光線,看見了一雙似曾相識的舊皮鞋。那是父親的鞋子。除此之外,看不見其他鞋子。一關上門,屋裏再度籠罩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