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哭嫁

楔子

一個背著攝影包的中年男人,行走在鄉間小路上,小路兩邊都是茂密的樹林。現在是深夜十一點,風從頭頂掠過,引得樹林裏不時傳來颯颯的樹葉搖動聲,偶爾還有幾只未眠的夜梟發出幾聲慘叫。中年男人繼續前行,他離不遠處那戶亮著燈光的農家越來越近了。他忽然停下腳步,豎起耳朵細細聆聽著。

一縷哭聲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時而高,時而低,悠揚婉轉,卻又肝腸俱斷。是女人的哭聲,年輕女人的哭聲。

中年男人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他拉開攝影包的拉鏈,從裏面取出了一台高精度單反數碼相機,握在手中,向那戶農家走了過去。

很顯然,中年男人不是來投宿的。他繞著農家走了一圈後,在低泣聲中躡手躡腳趴到了窗戶邊。窗戶上貼著一個大大的紅色的囍字,他端起相機,朝這個“囍”字拍了一張照片,然後湊近了窗戶,發現窗欞後掛的不是窗簾,而是糊了一層白紙。

中年男人伸出手指,在嘴唇裏蘸了一口唾沫,然後無聲無息地按了一下窗欞後的白紙。紙上出現了一個小孔,中年男人湊過了眼睛,朝裏面望去。

屋裏很簡陋,靠墻的地方擺著一張老式雕花大床,床邊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都是女人。年輕的那個姑娘大約二十出頭,頭戴珠花,身著紅衣,一眼便知是位待嫁的新娘。而那位老的,自然就是新娘的母親。

哭泣聲,正是那個年輕新娘發出的,她撲在母親的懷裏,放聲痛哭著,胸口不住起伏著。但她的頭部卻並沒有靠在母親的肩膀上,而是懸在空中。

屋裏,還有另一個女人,六十多歲的模樣,頭發盤得一絲不苟,身著一件青藍色的布衣長裙。她正襟危坐在新娘母女身邊,手中端著一個小小的黃銅盆子,黃銅盆子正好就端在新娘子的頭部正下方。

中年男人嘴角輕輕上翹,微微一笑。他用手指將窗戶紙上的小孔捅大了一點,擡起手中的數碼相機,伸出長鏡頭,對準了小孔,屋裏的三個女人所做的一切,盡落在鏡頭的捕捉範圍之內。

“哢嚓,哢嚓,哢嚓……”中年男人快速按動著數碼相機的快門。

幾分鐘後,他收好了相機,轉過身,朝來時的那條路跑了過去。刹那間,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不留一點痕跡,就仿佛他從未來過這戶農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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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大學圖書館底樓的大廳正在舉辦一場攝影展,攝影師崔林算得上是西川市攝影界的大腕。崔林四十一歲,為了拍攝一些有意義的攝影作品,常年在外奔波,一會兒在西藏,一會兒又跑到漠北。最近他卻一直待在西川市下轄的一個與鄰省接壤的少數民族自治縣裏,拍攝當地風土人情,足足待了三個月,最後終於獻上了這場個人攝影展,所以展覽一開始,大廳裏便湧來無數喜愛攝影藝術的高校師生。

現在是展覽的第二天,此刻,崔林站在一幅巨大的攝影作品前正侃侃而談著,身邊圍滿了面帶崇敬表情的學生們。

這幅攝影作品的構圖非常簡單,只有一張暗室裏的雕花大床,床邊坐著三個女人。年輕的女人正在一個年老女人的懷裏哭泣,臉色淒苦,嘴角卻偏偏帶有一絲甜蜜的微笑。她們身旁還坐著一位年老女人,面色嚴肅,手裏端著一個黃銅盆子。三個女人的姿勢都相當詭異,攝影作品的用光也不甚講究,看得出這張照片並非刻意擺拍,而是即時抓拍的。

崔林向觀眾們解釋說:“這幅照片,是我在一個叫巫家村的地方拍攝的,那裏路很難走,我足足跋涉了兩天,才來到這個偏僻山村。而這張照片的內容,表現了當地一個非常奇特的民間婚嫁風俗——哭嫁。”

“什麽叫哭嫁?”一個女生好奇地問。

崔林答道:“顧名思義,當然就是指女孩出嫁時,要痛痛快快在母親面前哭一場。本來按理說,姑娘出嫁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但是在這裏卻有著與之完全相反的古老婚俗——哭嫁。姑娘出閣前,想到就要離開娘家,長時間沒法見到母親,於是流下了傷心的淚水,哭得像淚人一般。”

提問的女生望著照片,又問道:“為什麽這張照片上除了新娘母女之外,還有另一個女人呢?她手裏為什麽還端著一個黃銅水盆?”

“這個問題問得好!”崔林贊了一聲後,說,“新娘新婚前夜在閨房裏與母親告別哭泣時,房中往往還會有宗族裏的一位年長女性在場。這位年長女性會端著一個黃銅盆子,盆口正對著新娘的臉龐之下。新娘每落一滴淚,都會滴入黃銅盆中。按照當地風俗,新娘哭嫁哭得好就會受人稱贊,一生榮耀。而哭得不好的就會被人恥笑,甚至一輩子擡不起頭來。衡量哭得好不好,就要靠這位宗族年長女性手中的這個黃銅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