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葉之章 十二

我忍著劇烈的頭痛坐在大通公園的長椅上。記不清今天是星期幾,可公園裏舉家休閑散步的人很少,看來不是周末。當然,今天是星期幾與我幾乎沒什麽關系。

頭痛得厲害。或許是喝得太多了,我想計算一下自昨夜以來攝入的酒精量,可頭痛難忍,只好作罷。

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從剛才就一直打哈欠。我整夜沒睡,自然會哈欠連天。昨夜乘出租車從千歲趕到劄幌市的薄野。我向司機打聽有沒有盡可能安全、盡可能便宜並一直營業到早晨的店,得知了一家位於車站南面的店。進去一看,裏面正不停地播放著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靈魂音樂,一群職員和常客正在狹小的舞池裏瘋狂地扭動身體。說真的,我本來想放松一下,靜靜地喝一點東西,可又覺得置身於此或許就不用再想多余的事情了,就在吧台的角落坐了下來。

和往常一樣,想占便宜的人立刻頻頻過來搭訕。他們一眼就看出我來自異鄉,大概是因為我身穿牛仔褲,還系著腰包。我沒有完全拒絕他們,把他們當成消遣對象的同時又冷面以對,以免讓他們想入非非。

“喂,是不是被男人甩了?”有人如此說道。何以見得,我一問,對方便回答:“看你的臉就知道。”失戀的時候或許就是這種心情吧。迄今為止我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失戀。假如失戀的打擊同這個一樣大,我絕不輕易談戀愛。

這家店直到早晨五點才關門。一個職員邀我去開房間,我婉拒後,在清晨劄幌的大街上散起步來。薄野街頭到處殘留著嘔吐的痕跡。

我閑逛著消磨時間,後來走進一家七點開始營業的店,點了一套早餐。吐司面包剩下了一大半,咖啡卻又添了兩杯,結果弄得胃針紮般疼痛起來。出了店,自然就在大通公園裏做出不雅的行為。

我靠在長椅上,望著眼前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人流穿梭不息,仿佛在向我展示世界的生生不息。只有我一個人被遺留下來。

我嘗試著思考起失戀的意味。我自然沒有失戀。若說對脅坂講介絲毫沒有感覺,那完全是假話,但將來或許不會再與他見面的想法也沒怎麽使我沮喪。這種程度的失望若真的數起來,實在是數不完。如果分析起我現在的心境,恐怕與失戀的狀態非常接近。這又是為什麽呢?

大概是期待遭到了背叛的緣故,這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得出的結論。我一直在期待。那麽,究竟在期待什麽呢?

初見高城晶子那一瞬間的情形依然歷歷在目。雖然後來由於她和脅坂講介的種種說明,我才終於明白了自己出生的秘密,可最本質的內容卻是在與她相遇的那一瞬間理解的。

這個人便是我。

同時我也如此想:我就是這個人。

期待在這一瞬間產生,並開始膨脹起來。盡管對我說了各種各樣的話,可我還是在期待著,這個大概是我本體的女子一定會愛著不過是一介分身的女兒。

可是,她並不愛我,而且還表現出了憎惡,甚至恐懼。或許的確如此吧,或許厭惡是理所當然的。我從長椅上站起,拍拍屁股出了公園,和大家一樣沿大街走著。一任自己投身人潮後,我反而安心了。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究竟在朝哪裏走,連自己都不清楚,甚至連現在的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為什麽會走都不明白。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再留在這片土地上也沒什麽意義,但我仍不想去機場登上飛往東京的航班。一種東西正牽動著我。

走到一處時尚大廈林立的地方,我一個個觀察著一樓的櫥窗。裏面有穿著泳裝的人體模型,也有穿著秋裝的人體模型,全是女子。我嘗試著尋找與自己相似的人體模型,卻沒有找到。

為什麽想得到高城晶子的愛呢?我想。是因為把她當成了母親?不,不是。我的母親只能是小林志保,那個堅強又冷淡的媽媽。媽媽深愛著我,所以我才會存在於這世上。

或許,我是想得到高城晶子的認可。一個違背了本體的意志而被制造出來的分身,想作為一個人被認可,得到本體的愛或許是最為便捷的方法。

我嘗試著思考起雙胞胎的情況,或者更單純的普通母女的情況。就算她們也彼此互為分身,但她們作為一個人而生存下去,完全是因為確認了彼此的愛吧。

佇立了一會兒,我決定離開。就在這時,一個牽動我心的東西映入了眼簾—裝飾在櫥窗裏的鏡子。我的臉映在鏡子裏面。可一瞬間我竟無法覺得那是自己的臉,我似乎覺得那是正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注視著我的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