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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戶神行成的樣子,靜奈覺得他一定會上鉤。果然與料想的一模一樣,他是個只知工作的直率男子,並且從未見識過女人的狡詐或心計。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位女客一本正經地闡述著感想,心裏卻在盤算如何將他誘入圈套。

靜奈心想,看來沒問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肯定能行。她很少這樣自我安慰。

其實,她覺得這次行動有些不對勁。到底是什麽,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勉強要說,就是胸中有一種淡淡的罪惡感擴散開來。當然,以前也並非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但每次她都能輕而易舉地予以排除。錯在被騙的一方——這樣的信念總能占據上風。

今晚卻有些不同尋常。盡管仍和往常一樣,靜奈擺開架勢後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對方,但同時卻又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監視。

也許是這家餐廳的緣故。剛進店的一刹那,靜奈就莫名地感到心神不寧。仿佛在心靈的角落裏,一扇陳舊的門被人敲響。這種感覺絕非令人不快,反而會叫人放棄一切戒備,正是這一點令她不知所措。

靜奈心想,大概因為這裏是洋食屋。戶神亭和從前父母經營的有明相比,無論規模還是档次都大不相同,然而洋溢著的氣氛卻有相通之處。這種氣氛,要將她帶回童年,回到那個絕不會想到去詐騙別人的純真年代。

“您怎麽了?”行成問道。他面露不安。

“哦,沒什麽。”靜奈搖了搖頭。

“除此之外,您還發現了哪些不妥的地方?不論什麽都可以,請別客氣,但說無妨。這種不懂專業知識和不帶先入為主觀念的意見,對我們來說反而更具參考價值。”行成的語氣依舊那麽熱切。

靜奈放下茶杯,環視一圈後說:“那麽,我就再提一點。”

“是什麽?”行成探身問道。

“靠裏面的座位。剛才我就注意到了。”

“嗯?”

餐廳最裏面隔出了一個空間,裏面放著四張桌子。坐在那裏的客人一對對都像是情侶。

“那邊的燈光似乎有些與眾不同。”靜奈說道。

行成點點頭。“有些客人希望能在令人安心的氛圍中與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用餐。一般來說都是情侶,那邊的空間就是為他們準備的。燈光偏暗一些,是為了營造氣氛。”行成停下來看著靜奈問道,“這樣不好嗎?”

“問題不在這裏,我覺得照明的角度不太好。”

“角度?”行成十分意外,再次朝裏面望去。

“整體偏暗,只有一個方向有強光,這樣臉上就會出現陰影。在這樣的燈光下,人的臉就不好看了。”“咦?是嗎?”

“譬如說,在黑暗中用手電筒從下往上照人的臉,會顯得很可怕吧?誇張地說,就是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我從未想到過。自己的臉看起來是什麽樣子,本人是不知道的。”

“可看到別的客人的臉,就能想象出光線照在自己臉上會是什麽樣子。女人本就時刻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

行成點點頭,似乎十分佩服。“這是男人想不到的。又是一個很好的參考意見,非常感謝。”

行成又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再次朝裏面的座位望去。“新開的店自不用說,別處的店或許也要重新檢查一下照明。”

“新店?”

“哦,其實馬上要在麻布十番開一家新店。這一陣子我一直在忙這件事,因此才一定要聽高峰小姐的意見。那家店從開張準備到今後的經營將全部由我負責。”

靜奈點點頭,暗道和功一的調查一模一樣。“哦?真了不起。”

“既由我全權負責,我便想搞出一些別的店沒有的特色。但做起來可就不輕松了。”

“想辦成一家怎樣的店呢?”

似乎在等她這樣發問似的,行成的眼睛立刻亮了。“一句話,就是能讓客人盡情交談的店。依我看來,目前為止的戶神亭都太一本正經了,缺乏一種能盡情交流的氛圍。吵吵鬧鬧自然另當別論,我認為用餐時的交流也必不可少。或許有人覺得交談得歡暢與否是客人自己的事,可我認為這與店堂布置以及服務生的服務態度有很大關系。”

看著露出雪白牙齒微笑的行成,靜奈心想,這人恐怕從未接觸過藏在人心深處的邪惡。她胸中湧起一股惡作劇的沖動,想要讓這人領教一下人類的邪惡,使他大失所望。可同時,她又羨慕起他的天真無邪來了。

“說實話,”行成的表情宛若一個想到新的淘氣方式的小學生,“我還有一個看家菜呢。”

“什麽?”

“這個呀,”他壓低聲音說道,“就是紅燴牛肉飯。”

“什麽?”靜奈頓時驚訝不已,“真的?”

行成重重地點了點頭。“當然,還不止這個。有套餐,在吃過魚或肉後,用紅燴牛肉飯來收場。前面的菜都是為它作鋪墊的,要把重點放在如何品嘗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