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聲聲已杳(第2/3頁)

……攸面窩窩甜賽蜜、灶圪台台鍋貼魚、石圪碌碌輾新米、細細河撈熬米薺……

都是吃的,烏龍的攸面、玉米窩窩、石輾粳米,河撈米薺,都是這次烏龍之行嘗過的,簡凡邊輕輕地哼著,邊湊到了老人的面龐前,那扣著氧具的臉,就像嘗到了家鄉美食一樣,舒緩著,放松著,露著一份久違了的釋然和笑意,仿佛和面前這位同鄉同姓都回到了童真的時代,正躺著熏得曖烘烘的熱炕上,看著爐膛裏劈劈叭叭的火星,聞著鍋貼魚和小米的香味,憧憬著全家人坐在一起,好吃的端上桌的那一刻……那是人生最美的一刻。

奏效了……簡凡看著老人舒緩的笑容,揪著的心驀地跟著放松了,聲音開始拉長了,拉得很長很長,像小時候走在蜿蜒的山路上,隨心而欲的曲調是那樣自然,那樣的宛轉,那樣怪異……

白格生生的蘿蔔水汪汪、人個高高的玉茭綠秧秧、親親個姐姐回門看爹娘、紅個艷艷的新襖喜洋洋……

唱著哼著,並不悅耳的鄉音,卻是醫治遊子盼歸心情的最好良藥,簡凡從簡烈山老人的臉上看到了漸漸地安靜,漸漸地在靜謐著露著一份微笑,只覺得心裏有一份羈掛緩緩地放下了。

能做的,恐怕只剩下了這些,只剩下了讓這位將逝者聽聽六十年未聞的鄉音,這是一位生者能給予將逝著的最後的尊重了。

不過,一切依然是徒勞,醫生看著已經穩定,但漸漸在放緩的心率,輕輕地搖了搖頭,挽惜地看了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門開了,倆位醫生攙著一身條紋病服的何盼回進來了,不知道那裏憑生出來的力氣,老人一看躺在病床上的哥哥,直甩下醫生撲了上來,拉著那被子下掖著手,聲音急促、哽咽、驚惶,漸漸地帶上了錐心的苦痛:

“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我是二娃,你答應娘了,出息了就回來……看我和娘,娘臨死都在喊你的名字,哥,你醒醒……你醒醒……我什麽也不要,我帶你回家,回家看看娘,娘把我名字的改成了盼回,就是盼著有一天你和爹都回來……哥……你醒醒……”

何盼回悲喜交加著,老淚橫流著,心痛如絞地苦喊著,搖晃著病床上已經再無法表達親情和思念的兄長,哭聲越來越重……六十年積郁的悲喜交集已經讓倆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都不堪重負,哭聲,同樣積郁了六十年的悲傷,在這一時刻慟哭中迸發出來,讓觀者和聽者都不忍側目。

醫生側過了臉,曾楠忍不住心裏悲慟,猛地捂住了嘴,小聲地哽咽著,簡懷鈺夫婦奔進來了,看到了這最後的一幕,直拔開人群,簡懷鈺撲通一聲跪在病床前,臉上悲痛著在喊著:“爸……爸……我對不起你……”那位夫人伺立在丈夫身旁,有點手足無措,可同樣一臉悲慟……

嘀……嘀……嘀的心率聲音在哭聲中淹沒了,在哭聲漸漸地消失了,只剩下了何盼回這位老人在沙啞地哭著,呼喚著哥哥的聲音,醫生慢慢地取下了扣在病人嘴上的氧罩,病床躺著簡烈山眼睛還微微地睜著,臉上浮著恬靜的笑容,那麽安詳、那麽自然。

“告訴你爹,你會贍養你叔叔一輩子,否則他會死不暝目的……”簡凡爆了句不和諧的聲音,隨著聲音踢了跪在床前的簡懷鈺一腳,簡懷鈺像魔症一般,雙膝著地挪了幾下直附到父親耳邊,同樣緊張、同樣驚惶,同樣難過地安慰著:“爸爸,我答應您……一定給叔叔養老送終,您放心去吧……”

兒孫們,穿著花花綠綠的兒孫們擠著門此時進來了,一刹那房間裏的景像讓眾人驚呆了,不過看來都已成外黃內白的香蕉人,對於大跪之禮並不認同,都傻站在房間裏擠擁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相覷、沒有悲傷……恰在這一時間,一個人哭聲嘎然而止,是何盼回,悲傷過度再也支持不住了,頭一歪,抱著哥哥的遺體昏厥了,醫生攙扶著何盼回要出病房,這些有血緣的關系的親戚像陌路人一般,讓開了通道,目無表情的看著醫生把鄉下叔叔帶出了病房。

“告訴你爹,要把他葬回烏龍,就埋在親娘身邊,生前沒能盡孝,死後也能守墳。”簡凡抿了下眼,抹了一袖子濕跡,又上前一步踢了簡懷鈺一腳,大聲說著:“說呀,告訴你爹,這輩子的心願……全了了,讓他安心走吧……”

簡懷鈺懵然不覺,又是機械地附在父親耳邊痛哭流涕地:“爸爸,你聽到了……簡凡說得對,我一定把你葬回烏龍,就葬在奶奶身邊……你放心去吧,兒子一定替你了這份心願……嗚……嗚……”

簡懷鈺哭著,抱著已經冰涼的遺體在慟哭著,只有他一個人能如此痛楚地哭出來,簡凡輕攬著曾楠,倆個人緩緩向外走,簡氏家族進門的七八個人男男女女,幾分敬畏、幾分疑惑地看著這倆人,都下意識地讓開了一條路,倆個人輕輕走著,曾楠還在啜泣著,臨出門的一刹那,簡凡再回頭看病床上那位逝去的老人,依然是清矍、削瘦、病態的遺容,眼睛,不知道知道時候已經安然閉上了,顯得遺容是如此的莊重、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