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韓冰被拘押在單間,按時吃飯定點休息,生活反倒比正常上班更有規律。許紅櫻經過她門前多次,不過每次從氣窗觀察,均發現她倒在床上,不是睡覺便是打鼾,情緒一點都沒受到影響。

“嗨!這個女共黨,跑這兒來度假啦?她還真有那份閑心。”轉身瞧瞧看守端著的飯菜,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我被關在農會那會兒,上頓一把棒子面,下頓半塊窩窩頭,連喝口水都得求爺爺告奶奶。現在可到好,等輪到共產黨,這待遇也變了,簡直弄回來一個祖宗!”

“長官,楊站長吩咐過,這女共黨當年打過日本,讓咱在禮數上不能虧她。”

“噢!打過鬼子就了不起啦?想當年,姑奶奶也參加過抗日救亡運動,還主演過《放下你的鞭子》!”

“長官,您別叫我們為難……”

“呵呵!我只是動動嘴,動動嘴……快送進去吧!”貼著氣窗又向室內望了望,突然,許紅櫻心裏一陣氣苦。她掏出小鏡子照照自己那青茬徐徐的頭皮,拼命咬著下唇,閃爍不定的目光背後,不知想些什麽。

“吃飯沒有?進來吧!”韓冰翻身坐起,甩甩蓬松的頭發,伸伸懶腰。她睡眼惺忪瞧著門外的許紅櫻,一點都不見外。

“你真把這裏當成家啦?”隔著房門,許紅櫻的表情極為不悅,就連說話,都是火藥味十足。

韓冰不為所動,揭開碗蓋,看看今天的菜肴,點著頭滿意地說道:“不錯,不錯,有魚有肉,是比我們那夥食好。”

“吃吧!吃完就爛舌頭!”在心中惡毒地詛咒著,許紅櫻怒氣沖沖轉過身去。

“你也是個漂亮姑娘,幹嘛非要把頭發剃了?”喝口湯,韓冰嘴裏還時不時調侃她。

“我高興,要你管?”

“我認識你,你不就是地主許三多家的大丫頭麽?想當年哪!許三多家裏是地多、錢多、女人多,不過兒女卻不多,只有你一個。老百姓都說他是缺德事兒幹多了,絕戶報應。”

“你們殺了我爹,還好意思提他?”

“怎麽不好意思?他生前欺男霸女巧取豪奪,槍斃他算是上應天意下隨民心,整個人間一大快事嘛!”

“你還敢說?”

“算了吧許紅櫻,你就是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剃光頭發也成不了尼姑。你說說你自己,落草這麽多年究竟殺過幾人?本來就是念書的料,非要給自己澆點草莽油,呵呵!到頭來整個一四不象,呵呵……”

“我勸你把招子放亮,別太過分!嘴上痛快了,那皮肉可就要受苦!”

“你殺過雞麽?”

許紅櫻沒吭聲,隨黃繼堯落草後,和以前相比,她還是拿筆杆子的時間要比拿槍多。當然,許紅櫻也曾幻想自己應該是文武並進,但黃繼堯不是一般土匪,他是個懂知識有理想,具有新時代先進代表性的政治土匪,哪裏會舍得讓知識分子大材小用?所以,出於尊重文化人的目的,許紅櫻還是沒怎麽離開過筆墨紙硯。

“你上過戰場麽?”

還是沒動靜。

“你和敵人面對面刺刀見紅過麽?”

牢門外似乎處於真空狀態……

“你充其量也就是沾染些土匪習氣,若說想成為一名真正土匪,那還有些距離。”

“楊旭東說你殺過鬼子?”

“在共產黨的部隊,有幾個人沒殺過鬼子?抗戰那幾年,我們幾乎天天轉移,時時準備和鬼子拼命。唉!一想起那時候,還真不知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不過應付鬼子還好說,最可氣的,就是有事沒事還要防著你們背後捅刀子。哎?別沖我瞪眼睛,回去問問楊旭東,他比你更清楚這內幕。”

許紅櫻沒再搭話。記得在解放區,她曾於批鬥現場見過這英姿颯爽的韓冰,那時候,她就感覺這女八路很能講,三言兩語便把一個老奸巨滑的地主問得啞口無言。當然,那個老地主就是她許紅櫻的爹。時隔多年,如今再讓她和韓冰鬥嘴,她依然感覺有些力不從心。

“楊旭東呢?”韓冰一邊進食一邊問道。

“你找他幹嘛?”

“他不是睡覺手把香頭麽?這都多少天了,怎麽還不轉移?”

“好端端的,憑什麽轉移?還是管好你自己吧!”說完這句話,許紅櫻登時就後悔了。楊旭東曾經吩咐過她,不要和韓冰輕易搭訕。然而,人性往往會被逆反心不由自主地支配,非要暗自和韓冰比比誰更優秀的許紅櫻,其不經意的一句話,反倒將自己推上了不可逆轉的困境。這後果首先就表現在:韓冰撂下筷子,沒心思吃飯了……

“楊旭東幾天不轉移,這肯定不正常。也就是說,一直包圍他的危機,已被暫時解除了……”韓冰閉目默默深思,“我們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導致這種後果?難道……”她猛然想起關押在拘留所中的周志乾,“難道是這家夥開始發難了?有他配合楊旭東……糟糕!那我們的戰略布署又豈能不亂?”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錢、楊二人那天衣無縫的配合她曾經領教過,事後,就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應付起來的確很吃力,幾乎是手忙腳亂。“不能讓他們再配合,絕對不能!否則整個四川都要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