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第4/16頁)

“請沿著右邊的警戒線開過去。”托尼對司機說。司機按照他的要求按喇叭開道,緩慢地穿過擁擠的人群。出租車開到再也走不動時,托尼掙紮著坐直,推給司機二十英鎊。“請等我一會兒。”托尼打開門,調節拐杖,將其撐在地上,雖然他覺得既笨拙又疼痛,但還是掙紮著從車上下來。全副武裝的警察時不時就出現在一百四十七號的車道和籬笆旁。在人行道上,桑賈爾·阿齊茲正在接受另一個采訪,他累了,之前的站姿更有氣勢,而現在肩膀已經開始下垂。但是他臉上的盛怒仍在。閃光燈已經滅了,采訪者敷衍地說謝謝,轉身離開。沮喪的表情迅速在桑賈爾的臉上蔓延開來。

托尼拄著拐杖一搖一擺地走過去,桑賈爾上下打量他一番,毫無感情地問道:“你也想采訪我嗎?”

托尼搖了搖頭說:“不是的,我想跟你談談。”

桑賈爾皺起眉頭,滿臉疑惑。“唉,好吧。談話,采訪,一樣的,不是嗎?”他扭頭張望,看看還有沒有別的人想要找他談話。他想找那種能明白他的話的人,而不是因仇視他而故意來找茬的人。

托尼咬咬牙,感到驚訝。他好不容易才站直,現在還要站直了與人交談。“不,不一樣。記者想要你說他們想聽的,而我想聽你想說的:那些他們不讓你說的話。”

托尼此時才引起桑賈爾的注意。“你究竟是誰?”桑賈爾問道,帥氣的臉瞬間扭曲出被侵犯的受傷神情。

“我是托尼·希爾,托尼·希爾醫生。我不太方便,不然一定給你看我的證件,”他沮喪地看了拐杖一眼,無奈地說,“我是個心理學專家,常常同布拉德菲爾德的警察一起工作。但不是和這些人,”托尼補充說,略帶輕視地朝那些冷漠的防暴警察點了點頭,“我認為你對於你的哥哥有話要說,但是沒有人想聽。所以你非常沮喪。”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桑賈爾打斷他,“恕我直言,我不需要沒用的心理醫生,我只需要這些人,”他對著媒體和警察指了一圈,“能明白他們關於我哥哥的想法是錯誤的。”

“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托尼說,“因為這不符合他們的信仰。但是我想知道,桑賈爾,我認為你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

托尼頓時吸引起了桑賈爾全部的注意力。“你是說你認為這不是尤瑟夫幹的?”

“不是,我認為事實已經很清楚地表明,這是他幹的,但是我不認為他這麽做,是出於他們認為的原因。你說不定能幫我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托尼的頭轉向停出租車的地方說,“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談談這件事情。”

桑賈爾看了一眼他的家,剛有一位穿著白色套裝的法醫技術人員,拿著另一個塑料袋從家裏鉆出來。他轉過身來對著托尼,覺得這可能是個與他有共同語言的人。他說:“好吧,咱倆聊聊。”

多蘿西·克魯斯將銀壺裏的咖啡倒進骨瓷杯子中,杯子上裝飾著粉紅色的玫瑰花,粉紅色同周圍墻面的顏色很匹配。護壁板木條上下有兩種不同的墻紙。窗簾、地毯、雙人小沙發、兩個大沙發,以及四處的軟墊都是不同風格的,但都是粉色和紫色的,所以看起來很和諧。卡羅爾感覺自己像是醫學電視劇中被吸入到人體內部器官裏做檢查的攝像頭,這是一種令她很不愉悅的感受。

多蘿西停下來,仔細觀察兩杯咖啡,然後往一個杯子中又加了一勺咖啡。這下她覺得滿意了,遞給卡羅爾,然後將奶油和糖遞給卡羅爾,帶著一臉絕望的微笑擡起頭來,努力不讓自己崩潰。“這是奶油,”她說,“不是奶,湯姆喜歡加奶油,曾經喜歡!”她皺著眉頭,“曾經喜歡!我不得不一直提醒自己,是曾經,不是現在!”她顫抖著說。

“我也很傷心,請節哀順變!”卡羅爾說。

多蘿西眼中閃過玻璃碎片般的亮光,問道:“你也傷心?真的嗎?我以為你倆相處得不好。”

媽的,英國人的得體去哪兒了?卡羅爾心裏想道。“我們的確在很多事情上有不同的意見,但是你不一定非要跟你欣賞的人成為好朋友吧。”卡羅爾自己都能感覺到光鮮話語裏的虛偽。“湯姆在初級警官中間非常受歡迎,這點我確定你也知道。而且他昨天的行為……克魯斯夫人,他是個英雄。我希望已經有人告訴過你了。”

“這對我來說沒有多大區別,喬丹總督察,這個名頭對我來說沒有什麽用了,我已經失去他了。”多蘿西用兩只手才端起杯子,送到嘴邊。這樣高大健壯的女人竟如此脆弱,的確罕見。卡羅爾還能看到崩潰的其他跡象:洗幹凈還打理過的發型看上去很奇怪,唇膏上有點汙漬。“整個房子裏都充滿湯姆的氣息,他是我生活的全部。你知道嗎,我們在十七歲那年就認識了。我相信我倆從那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正眼瞧過別人。我感覺自己就像失去了一半生命。有些人會被遺忘,有些人會被永遠銘記。沒有了他,我該怎麽辦?”她哽咽著,眼裏閃著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