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塊黃布飄落在上官文慶的頭上。他伸手把神秘的黃布抓下來,攤開來看了看,上面寫著兩行字。上官文慶沒有上過私塾,根本就不知道黃布上面寫的什麽。人們都站了起來,默默地把目光聚焦在上官文慶手上的黃布上。王巫婆站在木壇子上,驚恐地俯視著唐鎮唯一的面色蠟黃的侏儒。他的父親和兩個姐姐都用厭惡的目光瞪著他,在這樣的場合,上官文慶給他們帶來的恥辱被無限地放大了。朱月娘的目光卻充滿了憐愛和擔心。其實,人們心裏都忐忑不安。可怕的寂靜使上官文慶瑟瑟發抖,仿佛手上捧著的那塊黃布是一場災禍。他突然擔心自己會被邪惡的命運奪去生命,奪去心中的愛。

李公公走了過來。

他神色古怪地朝上官文慶逼過去。

李公公每邁出一步都是那麽沉重,像冬子的心跳。李公公所到之處,人們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過道。

李公公高大的身影像一團烏雲朝上官文慶覆蓋過來。

徹骨的冷!上官文慶的心被冰塊劃得疼痛。

李公公站在上官文慶的面前,擋住了陽光。侏儒的臉一片陰霾,牙關打顫,雙手發抖。李公公朝他陰測測地笑了聲,伸出長長的手,輕輕地把那塊黃布取了過來。上官文慶好像被抽掉了筋,搖搖晃晃地倒在了地上。朱月娘驚叫了一聲,朝他撲過去,把昏迷不醒的兒子抱在了懷裏,眼淚撲簌簌地掉落。

李公公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這對母子,轉過身,大聲說:“余老先生呢?”

余老先生是唐鎮最有學問的人,他也在人群中,聽到李公公的叫喚,他舉著手說:“順德公,老夫在此!”

李公公走到了壇子底下,面對著人們說:“大家讓讓,余老先生你過來。”

余老先生顫巍巍地走出人群,來到了李公公面前,畢恭畢敬地對李公公說:“順德公有何吩咐?”

其實剛開始時,余老先生也和很多唐鎮人一樣,心裏瞧不起李公公,一個太監有什麽了不起,憑什麽在唐鎮高人一等。自從李公公總是在唐鎮請戲班唱戲,他對李公公的看法有了些許的改變,余老先生可是個戲癡,有戲看,比吃山珍海味還歡喜。

李公公把手中的黃布遞給他說:“余老先生,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余老先生接過來,攤開一看,上面的字體是小篆,寫字的人還是有幾分功力的。余老先生看完後,渾身顫抖,大驚失色:“啊——”

李公公見狀,焦慮地問:“余老先生,這上面到底寫的是什麽?”

余老先生結巴起來:“這,這,這——”

大家心裏也捏著一把汗。

李公公說:“余老先生,你不要急,慢慢說。”

余老先生說:“我,我不敢說哇,這,這可要殺頭的!”

李公公說:“你說吧,沒有關系的,這是上天降落下來的天書,又不是你寫的,你說出來,我們都可以給你作證,沒有人會殺你的頭。”

余老先生看了看李公公,又看了看焦急等待的人們,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李慈林粗聲粗氣地說:“余老先生,快說吧!誰敢殺你的頭,我就砍了他的腦袋,你一百個放心,快說吧!”

李慈林的話好像起了作用,余老先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顫聲說:“上面寫著八個字,這八個字是——”

余老先生停頓了一下說:“清朝將亡,順德當立——”

站在後面的一個人說:“余老先生,你大點聲好不好,我沒有聽見!”

余老先生似乎是豁出去了,提高了聲音:“清朝將亡,順德當立——”

大家都呆了,面面相覷。這話要是傳到官府,真的要殺頭,滅九族的。

沉默,一片沉默。

余老先生說完後,快虛脫了,把背靠在壇子的柱子上,喘著粗氣。

李公公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像尊塑像。

這時,王巫婆突然大聲說:“這是天意哪,天意哪——”

李慈林也突然大吼道:“天意不可違啊,老天爺要順德公當我們的皇帝——”

說完,他跑到李公公的面前,“撲嗵”跪下,邊磕頭邊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全場的人都呆了。

緊接著,李騷牯也跑到李公公面前,跪下來,邊磕頭邊喊:“萬歲,萬歲,萬完歲——”

王巫婆也在壇子上跪下,三呼萬歲。

朱銀山也跪了下來,三呼萬歲。

幾個族長也跪了下來,三呼萬歲。

像是被傳染了一樣,黑壓壓人們紛紛跪了下來,“萬歲”聲如潮水般響起,不絕於耳。

只有冬子和李紅棠迷茫地站在那裏,宛若置身夢境之中。

……

唐鎮變了天,李公公搖身一變,成了唐鎮的皇帝。

李公公準備在城墻修好後再擇個好日子登基,唐鎮人覺得有個自己的皇帝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李公公仿佛給他們帶來了新的生活,一種區別於過去平靜如水的充滿刺激的生活。就拿修城墻來說吧,盡管他們出的都是義務工,沒有分毫報酬,可這件事情讓他們在寂寞的冬天有了事情可做,而且是件有意義的事情,自從那天在土地廟門口擁戴李公公為皇帝後,他們幹得就更加起勁了,他們必須擁有自己的防禦工事,因為他們都成了朝廷的叛敵,假如走漏了風聲,官兵殺過來,他們都會成為刀下鬼。所以,唐鎮人修建城墻關系到自己的生死,士氣空前高漲,速度明顯加快了。李慈林的團練也加緊了操練,他親手教他們練習刀槍劍棒,遊老武師師傅留下來關於不輕易授徒的訓戒也被忘得幹幹凈凈。李慈林覺得離報仇的日子越來越近,心裏就莫名的興奮,更讓他興奮的是,突然擁有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