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淮南疑案(第2/5頁)

硃安世一見大怒,料定其中必有古怪,心中焦躁起來,便不再客氣,一把拽住那門吏衣領,順手一甩,將他摔到台階下,隨後擡步跨進門檻。那幾個仆役見狀,一起湧過來,揮棒就打。硃安世擡腿踢翻一個,揮拳打倒一個,又奪過一根木棒,連舞幾棍,將余下的幾個全都打翻在地。

他扔掉木棍,大步走進院中,一邊走一邊高聲叫道:“驩兒!驩兒!”

又有幾個男女仆役奔出來,硃安世毫不理睬,繼續走向正廳。那幾人見他這般氣勢,都不敢靠近。剛到正廳,只見兩個奴婢扶著一位老者迎了出來,那老者年過六旬,身穿儒服,須發皆白。

硃安世前次夜探時見過,便停住腳問道:“你是孔延年?”

老者微微頷首:“正是老朽。”

“我是來看驩兒的。”

“驩兒不在這裏。”

“哦?他去了哪裏?!”

“長安。”

“他去長安做什麽?”

孔延年神色微變,臉現愧色,猶豫片刻,才答道:“禦史大夫杜周傳令,命我將驩兒送到長安——”

司馬遷將史記書簡搬回了家。

現在這些史簡不必再掩藏,衛真樂呵呵將它們一卷卷整齊排放在書架上,司馬遷坐在一邊,呆望著,心緒如潮。

命運如此翻覆,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升任中書令,於他非但不是喜事,倒像是嘲弄,就如打殘一條狗,而後丟給它一塊肉。狗或許會忘記舊痛,安享那塊肉,但人呢?何況天子連丟給他兩塊肉,官位高升是一塊,續寫史記是另一塊。縱使他不屑第一塊,那第二塊呢?

他覺得自己真如那條殘狗,嗅望著地上的肉,怕鞭子棍棒,不敢去碰那肉,但腹中饑餓,又舍不得棄之離去。

柳夫人輕步走過來,司馬遷忙假意展開一卷書看。柳夫人略停一停,注視了片刻,隨後轉身走到書架邊,伸手輕撫那些史簡,輕聲感嘆道:“十年心血總算沒有白費,終於又都回來了。誰能想到這半架書簡,竟裝著幾千年古史。多少聖王暴君、賢良奸佞,全都成了白骨,化作了土,魂卻全都聚在這些書簡裏。還有一半世事風雲、豪傑英雄等著被收藏到這裏。當今世上,讀書寫文的人無數,卻唯有你能完成得了這樁偉業,我能為你之妻,替你碾墨洗筆,在萬千女子中,也算無上之福了。”

司馬遷知道妻子看破了自己的心事,在寬慰自己,暖意如春水般融化他心底堅冰。而且妻子這番言語,絕不是泛泛空言,能完成史記,就算被殘受辱,又算得了什麽?

他長舒一口氣,一年多來第一次露出點笑容,向妻子誠懇道:“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自尋煩惱,定會完成史記!”

司馬遷展開一卷空白竹簡,挽袖執筆,蘸飽了墨,開始書寫。

柳夫人走到案邊,跪坐下來道:“墨不夠了,我來碾!”說著從墨盒中抓了一撮墨粒放到硯台中。

“主母,讓我來!”衛真趕過來,拿起研石碾起墨粒,便碾邊和柳夫人相視偷笑。

在獄中時,司馬遷腹稿已經熟擬了不少,文句流水般湧瀉而出。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暢快,凝神聚精,下筆如飛,全然忘記了周遭一切。

然而當他寫到淮南王劉安時,忽然停住筆。

柳夫人正提著壺輕手給他斟水,衛真也正忙著調墨,見他擡起頭,兩人都停住了手,一起望向他,卻都不敢出聲。

司馬遷轉頭問衛真:“你還記不記得淮南王劉安一事?”

衛真忙道:“記得,那次回京的路上咱們提到過他。”

司馬遷低頭沉思片刻,淮南王档案在宮中,不過父親或許會留下些評述,於是便起身到父親藏書書櫃前,找到元狩年間的記錄,抽出一卷正要查看,衛真湊過來道:“主公是找劉安的記錄嗎?去年我沒事時,已經找過了,在這裏——”他抽出另一卷,展開竹簡,指著道:“我都查過了,只有這一句。”

司馬遷一看,上面那句寫著:

淮南王謀反,惟見雷被、武被、劉建三人狀辭,事可疑,惜無從察證。

衛真問道:“這三個人是什麽人?”

司馬遷答道:“雷被、伍被二人均是淮南王門客,當年劉安門客數千,其中有八位最具才華,號稱‘八公’,雷、伍二人都位列其中。後來,雷被觸怒劉安太子劉遷,便赴京狀告劉遷,天子下旨削奪了劉安兩縣封地。劉安心中不平,與伍被等人謀劃反叛,誰知伍被又背棄劉安,告發反情。”

“劉建呢?”

“劉建是劉安之孫,其父是劉安長子,卻不得寵,未能立得太子。劉建心中忌恨,便也赴京狀告伯父劉遷。天子命呂步舒執斧鉞,赴淮南查辦,劉安畏罪自殺,王後、太子及數千人牽連被斬,淮南國從此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