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秘傳論語(第2/4頁)

幸好韓嬉心細,早已想到這一點。幾天前,硃安世已從屠長那裏偷了些墨粒,他碾碎了幾顆,調了一點墨汁,用一根細樹枝蘸著墨汁,一筆一劃,將那些字仔細描畫一遍。

他從來沒寫過字,三十二個字全部描完後,竟累出一身汗,手指僵住伸不開。

等字跡晾幹後,他才小心卷好,塞進床腳磚下挖好的一個小洞裏,蓋好磚,才躺倒在床上,四肢大張,笑著睡去。

第二天,衛真又偷扔了一個絹團在羊圈裏。

硃安世又避開眼目撿起來,回去用細樹枝蘸墨描畫過後,藏在床下洞裏。

此後,衛真每天都來傳遞一句《論語》,除非有時硃安世正好被差事纏住,趕不到羊圈,或者羊圈裏還有其他人,衛真經過時,便不投擲,第二天等硃安世獨自在羊圈時才丟給他。

硃安世漸漸安下了心,一句一句慢慢積攢。

每隔一陣,他就趁人不備,溜到苑區,藏在太液池邊的樹叢中,眺望水中央的漸台。其上果然有幾十個人影來回走動,應該是宮衛,日夜如此,從來沒有空歇。漸台上樓閣錯落,也不知道驩兒被囚在哪一間。

有時,他忍不住想再次泅水過去,救出驩兒,但又立刻提醒自己,一旦失手,只會害事。於是,只能強逼自己,耐住性子。

有天,他去雞圈捉雞,見一只雞伸著頭頸,去啄墻角一只蟋蟀。他立即想到驩兒,驩兒一個人被囚在漸台,一定寂寞難捱,不知道那只木雕漆虎還在不在他身邊?想到此,他忙趕開那雞,捉住那只蟋蟀,用草稈編了一個小籠子,把蟋蟀裝進去。等衛真來取食盒的時候,溜到門外等著。

見衛真出來,擦身時,他忙將小籠子遞給衛真,小聲道:“給那孩子,多謝你。”

衛真接過籠子,一愣,雖然他每天傳送《論語》,但始終低著頭,從來不看硃安世,今天他卻擡起眼望過來。硃安世這才看清他的目光:慌亂、驚怯、悲郁、淒惶、悔疚、猶疑……說不清有多少傷心在其中,像是被貓撕咬戲玩卻無力逃脫的小鼠一般,一碰到硃安世的目光,立即躲閃開,微微點了點頭,便拿著蟋蟀匆匆走了。

硃安世知道衛真是為追查孔壁《論語》下落,不慎被捕受刑,望著他清瘦佝僂的背影,心中湧起一陣同命相憐之悲,不由得長長嘆了一聲。

此後,硃安世想法設法找尋各種蟲子,螳螂、蚱蜢、螢火蟲、蝴蝶、瓢蟲……偷偷交給衛真,送去給驩兒解悶。秋後,昆蟲沒有了,他就自己動手,用泥捏、用木雕、用草編,將自己幼時的玩物、給兒子郭續買過的玩具,都一一仿著做出來。雖然手法笨拙,做得難看,為便於藏遞,又得盡量小巧,因此十分粗劣,但畢竟比沒有好。

本來這皇宮讓人窒悶,自他開始動手做這些玩物,竟越來越著迷,渾然忘了周遭。

轉眼,已是春天。

硃安世進宮已經半年,《論語》一共傳了一百二十多句。

來之前,司馬遷曾說整部孔壁《論語》至少有六百句。硃安世算了一下,全部傳完,恐怕得到明年了。他本來就性子躁,一想這還要這麽久,便有些沉不住氣。

但一想,驩兒其實比他苦得多,就連衛真,處境也比他艱難。半年來,衛真連頭都沒好好擡起過,更不用說見他笑。比起他們兩個,自己還有什麽道理急躁?

於是,他又耐下性子,踏實做活,盡量不犯一點錯,不多說一個字,就連苑區太液池邊,也不再偷偷去了。好讓自己能在這裏平安留到《論語》傳完。

屠長見他做事勤快、手腳利落,便很少說他。其他人見他始終板著一張疤臉,也都不來招惹。

倒是那個阿繡,在一起做活時,總是在一邊說個不停。硃安世雖然極少答言,但每日悶著,有個人在身旁說笑,畢竟好過些。他也大致知道了阿繡的身世——阿繡也是茂陵人,一個小商戶家的女兒,幾年前,她父母犯了事被問斬,她則被強征進宮,派在陽石公主宮中做繡女。一次無意中撞見公主與丞相之子私通,被公主挑了個錯,遭了罰,臉上被黥了墨字,貶到這裏來做粗活。

硃安世見她身世堪憐,性格又好,雖不多和她說話,平日能幫時也會幫一點。

卻沒想到,阿繡竟一直在偷偷窺探他的舉動。

有一天,硃安世扛著宰好的羊,送到前面廚房。回來時,見屠宰苑裏的人全都站在院子中,分男女站成兩排,屠長立在最前面,所有人都神色不安。再一看,卻見廚監背著手立在廊下,神情冷肅。

屠長見硃安世回來,朝他撇嘴示意,硃安世忙過去站到男屠一排。

院北一間居室傳來翻箱倒櫃之聲,硃安世偷眼一看,只見有幾個黃門在裏面搜查。他大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幾個黃門搜完出來,似乎什麽都沒找到,又進了隔壁居室繼續搜查。硃安世見他們連床板都要掀開,更加驚怕。下一個居室就輪到他的,他急得火燎,卻只能站在這裏眼睜睜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