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哈利·馬克思到了這種場合簡直是如魚得水。

他棄保潛逃、拿著偷來的護照旅行、用了假名還裝作是美國人。可他現在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竟撞上了那個知道自己是賊還聽過他其他口音的女孩,她還高聲叫了他的本名。

他立馬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所要逃離的一切又恐怖地呈現在了自己眼前:審判、坐牢,然後是在英國軍隊裏當小兵的悲慘人生。

他又想起自己是無敵幸運星,然後笑了。

那女孩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他在等大腦把她的名字想起來。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奧森福德小姐。

她驚訝地看著他,意外地說不出話來。他就趁著這會兒功夫等著他的靈光乍現。

“是哈利·範東坡,”他說,“還好我的記性比你好。你是瑪格麗特·奧森福德,對不對?你還好吧?”

“我還行。”她暈乎乎地說。她比他還迷糊,會把局面交給他掌控的。

他伸出手來要和她握手的樣子。她就也伸出了她的手。就在此刻,靈光閃過。他沒有握上去,而是在最後一刻挽起手肘,換作老式鞠躬的姿勢,然後把頭就湊到她腦袋邊,小聲說:“你要是能裝作從來沒在警局見過我,我就也裝作沒在那兒見過你。”

他挺直身子,看著她的眼睛。他看到一對脫俗的深綠色瞳仁。很美。

她繼續張皇了一會兒,然後表情放松了,大方地咧嘴一笑。她接上茬兒了,饒有興致地接受了他提議的小陰謀。“可不是嗎,我可真夠笨的,是哈利·範東坡。”她說。

哈利感恩戴德地松了口氣,我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瑪格麗特微微皺了下眉頭,又加了一句:“對了——我們在哪見過來著?”

哈利輕松地接住了這個問題。“是在皮帕·邁琴漢姆的舞會上?”

“不是——我沒去過那兒。”

哈利這才意識到,自己對瑪格麗特幾乎一無所知。她整個社交季是都在倫敦過的,還是一直都躲在鄉下?她打獵嗎,射擊嗎,熱衷慈善事業嗎?她是支持女權運動,還是喜歡在家畫畫水彩,或是在父親的農莊上做做農業實驗?他決定了,就挑這時節最盛大的那個活動吧。“那我們鐵定是在阿斯科特賽馬場見的了。”

“啊,對,就是在那兒。”她說。

他準許自己滿足地笑一小下。他已經把她拉成自己的同謀了。

她繼續說:“你還沒見過我的家人吧。母親,請允許我向你介紹,範東坡先生,來自……”

“賓夕法尼亞。”哈利趕忙接道。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賓夕法尼亞是哪個鬼地方?他沒有一點概念。

“這是家母,奧森福德夫人;家父,奧森福德勛爵。這位是我弟弟,艾斯利勛爵。”

哈利當然聽過他們的名字,這家人很出名。他照著奧森福德一家心目中典型美國人的樣子,熱情又親近地跟每個人握了手。

奧森福德勛爵長得表裏如一:一副養尊處優、脾氣暴躁的老法西斯的樣。他身穿褐色斜紋軟呢西裝,裏面背心的扣子緊得就快要崩開了,頭頂的褐色軟氈帽還沒摘。

哈利對奧森福德夫人說:“夫人,見到您真是開心極了。我對古董首飾很感興趣,聽說您收藏的寶貝可都是世間極品。”

“哪裏哪裏,謝謝你的誇獎。”她說,“我就是愛好這個罷了。”

她的美國口音讓他吃了一驚。他對她的了解都從社會上那些雜志仔仔細細讀來的,一直以為她是英國人。但他這會兒又隱約記起了一點奧森福德家的八卦消息。由於戰後農作物價格跳水,勛爵大人和許多擁有大量房產的貴族一樣瀕臨破產。有的人變賣祖產,搬到了法國尼斯或意大利佛羅倫薩,用自己日漸稀少的財產換取高於英國的生活質量。但阿傑倫·奧森福德娶了位美國銀行的法定繼承人,靠老婆的錢繼續維持著祖上的生活方式。

這就意味著,哈利得表演到能瞞過一位地道美國人的程度,而且在接下來的三十個小時內都得維持完美無缺的狀態。

他決定了,自己要討她的喜歡。量她是不會討厭聽別人贊美的,尤其在這“別人”又是個這麽帥的小夥子的時候。他仔細瞧了瞧那枚別在焦橙色旅行裝胸前的胸針。一顆顆翡翠、藍寶石、紅寶石以及鉆石攢作了一枝玫瑰花上的翩翩蝴蝶。太逼真了。他看出這是1880年法國的東西,也大致猜得出工匠。“您這胸針是奧斯卡·梅森的嗎?”

“你眼力很準。”

“它可真漂亮。”

“再次謝謝你。”

她人長得很美。他完全能理解奧森福德為什麽娶了她,但她怎麽瞧上他了呢?可能二十年前的他更有魅力些吧。

“我好像認識費城的範東坡一家。”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