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莫巍·拉弗斯的妻子很開心。

“飛剪號”起飛時戴安娜嚇得不行,不過這會兒她一點兒事都沒了,興高采烈的。

她從沒坐過飛機。莫巍從沒未請她坐他的小飛機,就算她花了好幾天給他的飛機塗上可愛的明黃色,他也還是沒請。她現在發現,只要你克服了緊張,那麽在如此高空中飛行,從這帶翅膀的頂級酒店上俯瞰英格蘭的綠草地、玉米田、公路鐵路、住宅、教堂和工廠,實在是太好玩、太刺激了。她自由了。她離開莫巍和馬克私奔了。

昨晚他們在南安普敦的西南大酒店裏登記的是“埃爾得夫婦”,那也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度過整個夜晚。他們做了愛,然後一起入眠,早晨一起醒來,然後又做了愛。跟過去三個月的緊張午後和倉促親吻相比,這樣做仿佛奢侈無比。

飛行中的“飛剪號”就像一部活生生的電影。這裏裝飾豪華,人們舉止優雅,兩個乘務員辦事利落,所有的事情都像有劇本參照一樣恰當而緊湊地發生著,還有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明星臉。多金的猶太復國主義者加蓬男爵一直在跟愁眉苦臉的同伴激烈討論著。人盡皆知的法西斯主義者奧森福德勛爵陪同他的漂亮夫人一起登了機。法國社交圈頂梁柱拉維尼亞·芭莎洛夫公主則和戴安娜一個套間,坐到了戴安娜那排沙發靠窗的位置。

公主對面那個靠窗座位上坐的是電影明星白璐璐。戴安娜看過好多她的電影,《表哥傑克》《苦痛》《秘密生活》《特洛伊的海倫》。曼城牛津大街的派拉蒙電影城還播過好幾部她拍的別的電影。不過最讓她驚訝的還是馬克和她相識這件事。他們入座時就聽見有女人用美國腔尖聲叫道:“馬克!馬克·埃爾得!真的是你嗎?”戴安娜轉身,只見一個嬌小的金發女人小鳥依人地撲到了他身上。

原來他們多年以前曾在芝加哥因為某廣播劇合作過。彼時的白璐璐還沒這麽大紅大紫。馬克介紹了一下戴安娜,璐璐也嘴巴甜甜地誇她漂亮,說馬克能找到她真是好福氣,但歸根結底她還是對馬克更感興趣些。倆人自從起飛後就沒斷過話茬兒,一直在回憶舊時光。那時候他們還年輕,窮得住在小客棧裏,喝著走私來的酒,一醉到天明。

戴安娜以前沒發現白璐璐竟然這麽矮,電影裏的她個子好像高些,而且更年輕。而在現實生活裏,你會發現她的頭發金得並不像戴安娜那麽自然,她的是染的。不過她倒確實有著所演角色的那種嘰嘰喳喳不依不饒的性格。即使到了現在她還是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雖然她在跟馬克說話,但所有人都在看她,角上的拉維尼亞公主、馬克對面的戴安娜還有過道那邊的兩個男人,都在看。

她現在講的是一個廣播劇的故事。劇裏有個演員以為自己的角色已經說完,提前離開了,而實際上這場劇的最後還有句他寫的台詞。“我在念我的詞兒:‘誰吃了我的蛋糕?’然後所有人都四處找——可喬治不見了!接著是一段長長的沉默。”她為了戲劇性效果故意停住了。戴安娜一笑。廣播劇裏人在出差錯的時候,到底會做何反應呢?她聽過不少廣播,但是這種情況倒還從沒碰上過。璐璐要揭曉了。“我就又念了一遍詞兒:‘誰吃了我的蛋糕?’然後我就,”她頷起下巴,用驚愕但卻逼真的男聲沙啞地說,“‘我看肯定是貓吃的’。”

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廣播劇就是這麽結束了。”她給故事畫上句號。

戴安娜記得有一回廣播劇裏的播音員被什麽東西嚇著了,驚叫了一句“我靠!”。“我聽過一回播音員說臟話。”她說。她正要把來龍去脈說上一說,結果馬克來了句:“啊,那是常有的事兒。”然後就又轉到璐璐那邊說:“你還記得那回馬克思·基弗說了句貝比·魯斯的蛋很幹凈,然後就開始狂笑不止嗎?”

馬克和白璐璐為了這句話笑得前仰後合,戴安娜也為之微笑,但她開始覺得自己被冷落了。現在回想一下,自己是被寵壞了,過去三個月裏馬克獨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全身心都在她那兒。但他不可能永遠這樣。從現在開始她得習慣和別人分享他了。可她沒有必要扮演聽眾的角色。她轉向右邊的拉維尼亞公主,說:“您聽廣播嗎,公主陛下?”

俄國老女人耷拉著眼,仰著窄窄的鷹鉤鼻子,趾高氣揚地說:“我覺得它略帶庸俗。”

戴安娜原來也見過自命不凡的老女人,她們是唬不住她的。“那倒怪了,”她說,“我們昨天還聽到有電台放貝多芬的五重奏呢。”

“德國人的音樂特別機械化。”公主回道。

戴安娜明白了,讓她滿意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原也是世上最悠閑最養尊處優階層的人,還巴不得所有人都認識到這一點,因此別人給她什麽東西她都要表現出一副沒有她之前用慣的東西好的樣子。她原本也會變成這副討人厭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