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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兵問卡米爾自己是否有必要在場。

“還是在比較好……”卡米爾說,“如果你有時間,當然。”

通常來說,警察和憲兵的關系總是比較難搞,但是卡米爾還挺喜歡他們的。他覺得和他們有某種共鳴。那都是些死硬派,天性好鬥,從不放過一絲線索,哪怕是陳年舊賬。憲兵很感謝卡米爾的提議,這是個警長。卡米爾稱他“長官”因為他知道這是慣例,憲兵感到了自己被尊敬,他的感覺是對的。他留著一撮細巧的胡子,像是一個世紀前的人,那種火槍手式的胡子,他身上有種超出年紀的氣質,也是一種優雅,有點兒僵硬,不自然,但很快大家都會發現,這是個相當犀利的男人。他對自己的使命有一種理想化的理解。看看他的鞋子和打扮就知道了。

天灰蒙蒙的,沿海城市。

費諾阿雷茲蘭斯,居民人數八百,兩條主幹道,一個廣場上佇立著一個碩大的祭奠死者的紀念碑,這地方就跟星期日的教堂一樣了無生趣。他們走進一間咖啡館,他們就是為這個來的。朗格盧瓦長官把憲兵警車停在了門口。

進門的時候,空氣中混雜著濃湯、酒塞和清潔劑的味道,一下就穿入喉嚨。卡米爾覺得自己是不是對氣味太過敏感了。之前,在車庫,約裏斯夫人的香草味香水……

史蒂芬·馬基雅克死於2005年11月。隨後新老板就到了這裏。

“我其實是一月接手的。”

他所知道的,也就是別人告訴他的,不比任何人多一點兒。這甚至讓他猶豫要不要接手這家咖啡館,因為媒體攪得這裏有點兒不得安生。偷盜、搶劫,這類事時有發生,甚至還有謀殺(老板試圖讓朗格盧瓦長官做證,未遂),但這些故事……實際上,卡米爾不是來聽這些的,他甚至不是來聽的,而是來看場地的,來感覺這個故事,把他的想法進一步細化。他看了档案,朗格盧瓦長官只是確認了他已經知道的事。那時候,馬基雅克三十七歲,波蘭裔人,單身。這是個相當壯實的男人,相當嗜酒,這點可想而知,對於一個經營咖啡館三十年生活毫無規律的人來說。他的生活裏,除了他的咖啡館之外沒什麽別的事。至於性生活,他經常去光顧熱爾梅娜·瑪麗尼埃和她的姑娘,這裏大家叫她們“四瓣屁股”。至於別的,一個安靜但熱心的人。

“敘述都是正確的。”

對於這個嚴肅地對一切充耳不聞的新業主來說,這永遠是一個空頭支票。

所以,一個十一月的夜晚……(這是朗格盧瓦長官的敘述。卡米爾和他禮貌地拒絕了老板喝一杯的邀請,走出咖啡館,他們朝紀念碑方向走去,紀念碑頂上站著一個毛茸茸的大漢,微微向前傾斜著身子,面向著狂風,隨時準備把他的刺刀插入看不見的德國佬的胸口。)那是十一月二十八日。馬基雅克像往常一樣關上了咖啡館的門,差不多晚上十點,拉上鐵簾子,開始在咖啡館的後廚做自己的晚飯,他可能會明天早上七點對著電視機吃他的晚飯。但今晚,他不吃,不是現在,他離開,應該是跑去打開了後門,他回到房間,身邊跟著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唯一確定的是,過了沒多久,他後腦勺就被敲了一錘子。他就這麽被狠狠一敲,但沒有死,驗屍報告很確鑿。於是他被人用吧台的臟抹布捆了起來,這就排除了之前的想法。他就這樣躺在咖啡館的地上,兇手可能要他招供錢放在哪裏,他拒絕。兇手一定是跑去了和後廚相連的車庫,取來了本是用來灌貨車電池的硫酸,然後往他喉嚨裏倒了半升,很快事情就結束了。兇手搶走了收銀箱裏的日營業額,一百三十七歐,他還弄壞了地板,劃破了床墊,翻空了櫥櫃,最後在廁所找到了藏起來的兩千歐,便離開了,既沒有被發現也沒有被認出,還帶著裝有硫酸的鐵罐兒,可能是因為那上面留下了指紋。

卡米爾機械地念著這些一戰中死者的名字,加斯通,歐仁,雷蒙,發現三個瑪麗尼埃,剛剛提及的女人的姓。按慣例,卡米爾試圖找出那“四瓣屁股”的父母。

“故事裏有女人嗎?”

“只知道有一個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和故事相關。”

卡米爾感到背脊一陣涼意。

“好吧,在你看來,發生了什麽?馬基雅克在晚上十點關門……”

“九點四十五分。”朗格盧瓦長官修正。

這沒太大差別。朗格盧瓦長官撇了撇嘴,對他來說,這就是有些不同。

“你看,警長,”他說,“這類型的商人一般都會比允許時間早一點兒關門。提前十五分鐘關門,這不是很正常。”

一次“風流約會”,這是朗格盧瓦長官的用詞,這是他的猜測。據那些常客說,一個女人在一天營業結束時出現在咖啡館裏。他們從下午開始幾乎就一直在那裏,他們和自己血液裏三四克的酒精調一會兒情,所以他們有些人說她年輕,有些說她上了年紀,有些說她嬌小,有些說她肥胖,有些說她有人陪著來,還有些說沒有,有人說有奇怪的口音,但這些人也沒有一個能說清到底是什麽口音。事實上,大家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她和馬基雅克在吧台聊了好一會兒,馬基雅克看上去很興奮,那時候應該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鐘後,他一邊打烊一邊跟客人解釋說他突然覺得有點兒累。接著,大家都知道了。附近的酒店完全沒有女人的痕跡,不管是年輕的還是上了年紀的,嬌小還是肥胖。他們也找了目擊者,但也沒有什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