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頭(第2/2頁)

西山行宮。

丁岱廊下侍立著,進出的小內侍們全都縮著脖子,噤若寒蟬,進進出出悄無聲息。

整個行宮除了遙遠的鳥兒啁啾幾聲,安靜肅穆得仿佛空氣都凝滯了一般。

直到外邊小內侍小跑著領進來一個年輕的將領,他身上甲胃未卸,雙眸亮得像星星一般,身姿挺拔,英氣十足,走起路來卻十分輕快,看得出心情極好。正是剛剛又領了賞賜,聽了訓話,結束了晚操,高高興興請了假,來西山行宮謁見皇上的雲禎。

他走進來看到丁岱揚眉笑道:“丁爺爺好!好久不見!上次托人給您送去的酒用得可好?好的話給您再送兩壇。”

丁岱看到這惹禍的小爺,滿嘴苦澀,哪裏敢接話,只道:“侯爺稍等,小的進去稟報皇上。”

雲禎興高采烈:“好的。”

他垂手走進內室,姬冰原正端坐在幾案前垂眸批著折子,丁岱低聲道:“皇上,昭信侯來了。”

姬冰原臉上封了一層冷霜,心裏帶了氣,說話也簡潔:“傳。”

雲禎滿臉笑意進來給他行了禮,也不等叫起就已急不可待地幾步靠近了姬冰原:“皇上皇上!我今兒表現好不好!可有賞?”

姬冰原道:“不是賞了嗎?”他聲音比從前低上許多,一個一個字倒像是往外吐冰雹。

但雲禎沒有覺察,只道:“那賞都和別人的一般,我要單獨的!還有明日是我生辰,我知道皇上必是來給我過生辰的,您只說一樣,我今兒打得這般好,不值當更多的生日賞賜嗎?”

他笑得又得意又驕傲,搖頭擺腦像個急切邀功的孩子:“還有我那身朱雀!皇上您看到了沒!好不好看!我今兒風頭最大吧!”

丁岱幾欲吐血,在一旁深深垂下頭。

姬冰原深吸了口氣,心裏默念君子不器,忍得額上青筋凸起:“哪裏給你刺的?也不怕疼?”

雲禎笑得好大聲:“那是畫的哈哈哈哈!我還沒有洗呢,得用油才好洗掉,我特意沒洗留給您看的,您還要仔細看看不?今兒您在高台上看不清楚嗎!我給您看。”他開始一邊解衣袍一邊沾沾自喜道:“這可是錦體社最好的針筆匠,給我足足畫了一整天呢,說是滿京城再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好的花樣了。”

他沒注意到他說完“那是畫的”幾個字後,整個殿裏的氣氛陡然一松。

丁岱滿臉笑容上來接著他解下來的甲胃:“侯爺這招是專門用來威懾對手的嗎?”

雲禎幾下扯開了中衣,露出了那煌煌紋路,殿裏仿佛陡然亮起來了一般,夕陽從外斜斜照入窗欞,整個屋子裏充滿了橙色的輝光。年輕人在軍中的常年的訓練讓他擁有了一個寬肩勁腰的背影,覆蓋了薄薄肌肉的肩胛骨上,朱雀展開雙翼,仿佛在火中扶搖直上。

是好看的,少年人正在向青年轉變,側臉帶著炫耀的笑意,彤彤的雲紋焰紋映得那臉上都帶上了三分風流,更添了眉目一分昳麗。

難怪今天下邊的兵士們全都瘋了一般地喝彩。

這缺心眼的……

姬冰原目光落在那肩膀上,長而緩慢地吐氣,那股足足憋了一下午的悶氣,終於猶如沸騰茶水上的氣泡,咕嚕嚕地破碎消散:“行了,瞧你越大越沒規矩,下去先洗幹凈了,回來用晚膳了——丁岱給他準備油,找幾個內侍,好生替他擦洗掉。”

雲禎轉頭仍然笑容滿面:“噯呀這麽好看,真想再多留幾天,皇上如果也覺得好看的話,不如我真的去刺上吧?”

“不準,”姬冰原聲音帶了些緊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損。”

雲禎一怔,忽然想起那無稽的謠言來,但也不過是一閃念,他將衣袍披上道:“軍中許多人都刺了,以前老蘭頭他們也說,做個記號,萬一戰場上有個什麽也好認……”

姬冰原忽然生氣:“胡說八道什麽!明日是你生辰!再這麽沒忌諱的,看朕怎麽罰你!”

雲禎看姬冰原生氣了,連忙上前道:“怪我這張嘴胡咧咧隨意慣了,都怪我,皇上別怪我沒規矩,我這就去洗掉,保證遵旨。”他討好地沖姬冰原笑了笑,連忙一溜煙跑掉了。

姬冰原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看夕陽的光漸漸變薄弱,屋裏慢慢暗下來。

小內侍們過來將燈點上,側間耳房內正在擺膳,傳來輕微的碗碟碰撞聲。

湯羹的香氣溫暖而熨帖。

從午膳就氣得一點沒吃下的皇帝,感覺到了一直緊張著的胃緩緩放松,開始忠實的餓起來。

他終於伸手微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長長地,無人留意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