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省得惡心你

童城高中和當年一樣,陳設一點也沒變,甚至經過時間的洗禮變得更加陳舊。校長覺得,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更覺得只有艱苦的學習環境才能養出好學生,所以不到用壞從不置辦新貨。

高三九班,黑板缺了一個小小的角落,門框的凹陷還是誰拿它壓核桃壓出來的,課桌上深深淺淺的筆刻刀劃,一如當初。

我忍了忍奪門而出的欲望,事實上,當我真正走進這個學校的時候發現,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

“你到底想幹什麽?”我有些無力地問秦浪。

秦浪尋著一張桌子,坐了下來,就像當年的那個位置一樣:“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坐在我前面,有多少次你開小差,老師點到你回答問題的時候,都是我幫你的。我還在想,你明明坐得端端正正的,為什麽總是不聽講,後來我才發現,你是一直借著鉛筆盒裏的小鏡子看我……”

“夠了。”我忍無可忍打斷他。

可是秦浪卻像是說上癮了,繼續道:“我還記得,在這個教室,高二一次自由活動課,教室裏只有我一個人趴在桌上睡覺,你偷親了我一下。”他指了指自己的一側臉頰,“在這裏,然後就像做了壞事的賊一樣跑走了。”

原來……他知道。

我臉部的肌肉硬的像板磚:“如果你是要賣弄你出色的記憶,那我就不奉陪了。”

秦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一步一步走近我,那目光之深令我下意識退了兩步,直到背抵上講台,他的一只手橫在我身邊,搭在講台上,低聲問道:“當年你那麽喜歡我,為什麽一走了之?”

知道被蛇咬一口是什麽感覺嗎?我其實也不知道,但我現在就有種脖子被蛇咬了一口的感覺,毒素滲入,嗓子幹啞。

“你也說了是當年,不是麽?”我的聲音顯得有些氣虛。

然後他一把就握上了我的胳膊,有些用力,有點疼,顯然他有點壓抑的怒火:“你在我的生命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林羨,你當我是什麽東西嗎?”

一把將他推開,揉了揉胳膊,我頂嘴回去:“那你呢,你對我想扔就扔、想耍就耍,你當我就是什麽玩意兒嗎?”

極具嘲諷地一笑,這些年我嘴上很犀利,再不是當年那個連說句重話都會愧疚半天的小子了。藤野君曾說,次木君的舌頭,像紮進心頭的針一樣。

一向自信的秦浪不知道為何,眼中竟浮起一點慌意,他下巴的線條仿佛繃緊的弦:“我不知道他們那天…那天會戲弄你,他們的本意也不是要害你受傷的,那場火也只是一場意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壓死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才是那天的事。

我還在訝異為什麽秦浪變得這麽反常,現在想想就明白了,大約是出於人道主義,多少對我心存了愧疚。如果還是當初的我,或許仗著他這點愧疚,還會死乞白賴讓他呆在我身邊,現在,卻已經不在乎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是他們幹的還是你幹的,本質上沒有區別。”

秦浪的臉色一變:“你……”

我搶了他說話的間隙:“秦浪,如果你還記恨當年我糾纏你,那麽我現在誠心誠意和你道歉,或者我開張支票隨你填,權當陪你的精神損失,夠不夠?”

“林羨,你這話是故意說來要刺我麽?”

“不夠?那我現在指天發誓,再纏著你,就讓我死……”

說話間我已經立起一只手指天,卻被秦浪一把捂住了嘴:“閉嘴!”頓了頓又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是,我是,”我推開他,往外走,“請你以後不要擅自對我做些奇怪的事情,下次,我會報警。”

當然,我想這句話對秦浪而言並沒有任何用處,他疾步追了出來,在走廊裏追上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實在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比較好,便說:“你應該比我清楚。”

秦浪頓住腳步,漆黑的夜裏,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他看著我,深深長長吐了一口氣:“你在怪我?”

怪他?好像這個詞的分量太輕了些,根本承載不起我們之間的各種恩怨。

緩緩轉過身,回視他:“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所以我會走得遠遠的,把我自己從你的人生裏踢出去,省得日後有人在你面前提到我,讓你‘惡心’。”

那兩個字,我是從後槽牙咬出來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得清楚響亮,如兩顆子彈,一左一後射進秦浪的胸膛。

然後披著夜色,我快步走出去,甚至還跑了起來,等到確定秦浪再也追不上了才停住,扶著電線杆大喘氣,不知目的地往前走。

腦子裏反復想著方才的情形,想著方才秦浪的話。哪怕我當年那樣不要臉地掛在他身邊,讓他避如蛇蠍,換了別人,怕是想掐死我的心都有。可是知道險些害死我的時候,他還是心存了愧疚,如此想來,其實他人很好,只是對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