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國不可一日無君,未免朝局動蕩,三皇子李元憫奉先帝遺命靈前即位,消息一出,舉世嘩然。

因這位三皇子乃雙性之人,此不祥之身,如何能得登大寶,畏著司馬家的赫赫權勢,百官豈敢口出妄言,但消息傳到了民間,物議沸騰。

時臨大喪,京城一片縞素,在這樣白色的汪洋中,風波不寧,暗湧浮動。

然而到了四月初十,事情開始有了轉機,北安國寺開元寺的主殿裏,恢弘的南無燃燈上古神佛像居然碎裂開來,轟然作響,大殿煙塵茫茫,驚得香客四處逃竄,待碎片盡脫,原先的佛座上竟現出一座偌大的觀音像,手持凈瓶、腳踏蓮花座,慈悲地俯瞰眾生,面目竟與三皇子頗為相似。

不僅國寺如此,北安各地皆有此神跡,觀音乃男身女相,以佛身渡人,三皇子為觀音轉世的說法不脛而走。

初武廿九年四月十九日,明德帝三子李元憫在權臣司馬忌的扶持下登基,改元建制,年號暨和。

登基當日,綿延多時的陰雨天氣驟然放晴,如同神跡一般。

肅穆的古鐘敲了九九八十一下,李元憫在禮官的扶持下,頭頂著厚重的冠冕,身著繁復莊嚴的帝王冕服,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高台。

百官叩伏,山呼萬歲。

北安朝的第十五位皇帝朝元帝就此登基。

猊烈亦是跪在了百官的行列當中,他看著那個端方貴重的皇帝,想著的卻是昨夜他哭到不行的潮紅樣子,他們背著天下人在偷情,他們偷偷地躲在遣散了所有人的寢殿裏顛鸞倒鳳,穢亂不堪。

他一整夜地褻瀆著這個剛剛被神化了的菩薩,他如野犬一般腌臜地褻瀆著他,讓他哭到鼻尖通紅,哭到渾身都在發顫,然而他的菩薩非但沒有半分怪罪,反而慈悲地以佛身渡他,讓他這只兩世的兇獸甘願匍匐在他的蓮座下,從身到心甘被降服。

猊烈重重地叩伏下去。

為他這唯一的主子。

***

暨和元年初夏,瓦剌大將良哈多打著為國主也先復仇的旗號,趁著新君方立,朝局不穩的時機,連同韃靼王庭,集合八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揮師南下。

肅寧都督林酰領兵抗敵,四月末,肅寧破,林酰殉國。

猊烈臨危受命,敕封定遠大將軍,提立二品軍侯,發兵應戰。

大風獵獵,肅穆的軍隊整齊劃一沖天而立,他們的主帥神情莊嚴站在隊首領受虎符。

伴隨著戰鼓響,號角鳴,誓師大會氣吞山河。

李元憫站在高高的棧台上,目送著他的情郎漸漸遠去。

大風呼嘯,他目中同他的情郎一般的堅毅。

***

宮門啟開,一路上太侍宮女紛紛問安讓行。

司馬昱意氣風發進了寢殿。

明亮的燈燭下,身著明黃色綢衣的新帝正在燈下翻閱著書冊,他神情淡然,似乎此時的周遭與他皆無聯系一般。

司馬昱心間微微一凝,不知為何,他總有些不安,很多時候,他覺得他有點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但他說不出來是哪裏變了。

心念一動,他突然想起來,是那雙眼睛,那雙含水的眼睛看著他的時候不再有上輩子那般晶瑩剔透的感覺,而是一片淡寧,如溫水一般,他也會朝著他笑,但始終都是那般淡淡的。

其實前一世最開始,他對他的傾慕是厭惡的,可侯父還要利用他懷上司馬家的龍種,他雖應了父親,可一旦想到他那樣畸形的身子,便覺得格外的汙穢,可他還是得對他擺出溫文爾雅的模樣——後來,漸漸的,他擺不住了。

他乃人中龍鳳,在外一向芝蘭玉樹、君子端方,無人不稱是,然而在李元憫面前他卻是漸漸地惡劣,喜怒無常,可是李元憫的脾氣實在是好,總能包容著他,又總能輕易便被安撫好,像是一只馴養了的趕也趕不走的聽話的狗,他也漸漸習慣了如此。後來,他長得愈發的昳麗,昳麗到司馬昱覺得,讓他懷一個自己的孩子,好像也並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只是還未等他下了最後的決心,赤虎王反了。

他別無他法,只能與他說,讓他用帝王之身安撫赤虎王,那是司馬昱第一次這般耐心地與他分析利弊。記得那時他說完,李元憫看著他久久,看得他心慌,可他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來。

司馬昱終於放心下來,心間也有幾分歉疚,想著待將來拿下逆賊,他再好好待他,沒成想,他沒有等到那一天——他自戕而死,且還是以那樣慘烈的態勢。

那時候,他腦子幾乎一片空白,心臟劇烈地痛,仿佛有人往他心口重重地刲上一刀。

好在上天總算憐憫了他一回,令他還有機會挽回這一切,上輩子終究是虧欠了他良多,想來他心灰意冷也是有的,不過,他會慢慢來,直到他心間那層薄薄的護甲再次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