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爾痛苦地回想著綁匪不停哼哼的小曲是哪首歌。

那是六十年代——也許是七十年代早期的搖滾贊歌。主唱長著一個大鷹鉤鼻。這個樂隊叫什麽?這首歌又叫什麽?卡爾絞盡腦汁回憶著。

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折磨著他。

卡爾睜開了雙眼,準確來說,是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由於某些原因腫得睜不開……他坐在這兒多久了?這間屋子沒有窗戶,也沒有鐘表。

沒有東西能拿來衡量時間的流逝。

在被綁在椅子上以前,他就已經清了一次膀胱。從那時起已經過了很久,但他在憋了許久後還是沒能忍住。

過了十二小時?二十四小時?也許幾天?

他不知道他在這裏待了多久,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自己為何被綁在這個地方。

屋子裏很冷,還散發著惡臭,起初房間裏僅僅是有股廢品發黴的味道,但現在尿液濃烈的氨氣味道令他作嘔。

他通過低矮的屋頂和肮臟的地板判斷自己身處一個地下室裏,大塊水泥板磚砌成的墻體讓房間更像一間密不透風的地下室。有人下了很大功夫把一整面墻都刷成了一面美國國旗,顏色清新明快。

卡爾沒有忘記自己是如何在這象征自由的符號面前諷刺地受盡虐待。

他記得自己是在自家的車庫裏被抓的。他剛把卡車開進車庫,從車上下來,就有人朝他頭上猛敲一下,掐斷了他剩下的記憶。他醒過來時就在這兒了,頭痛的後遺症折磨著他,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情況還算不錯了。

他閉上那只健全的眼睛,頭朝後仰搭在木質椅背上。歌曲的嗡嗡聲像針一般刺激著他的大腦,同一首該死的歌反反復復。他很想讓哼歌的人把臭嘴閉上,但卻不想重蹈覆轍,上一次發脾氣的後果便是現在只剩下一只能用的眼睛。他沒法睜開那只傷眼了,但還希望保全這只好眼。

他決定不發表意見,把到口的臟話咽了下去。

“你喜歡打獵嗎,卡爾?”嗡嗡聲停了下來。

卡爾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喜歡打獵。獵殺那些麋鹿、鹿、鴨子。還有人。”

卡爾從椅背上歪著擡起頭,再一次睜開眼。

“你不喜歡嗎?獵殺人類?我知道你以前獵過人,而且幹了三十年,對吧?這難道不是警察工作的一部分嗎?很大一部分吧?”

哼著小曲兒的人站在他背後,卡爾看不見他的臉,也沒這個必要,因為這張臉已經深深烙在他的記憶中,他決不會忘記這個家夥。永不。

“你殺過人嗎?”哼曲的人頓了一下。“你不需要回答,我知道你沒殺過人。我調查過了,你的職業生涯裏一共開過四次槍,但是從沒扼殺過任何一個生命。你想過抹殺一個生命是怎樣的感受嗎?罪惡感會把你擊垮嗎?會讓你喪失理智嗎?像弗蘭克·澤特勒那樣?”

卡爾在椅子上抽搐起來,手腕和腳踝試圖掙脫鐐銬。弗蘭克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自殺而亡。他是卡爾的一個同事,在失手射殺一個孩子之後無法擺脫心理和情感上的陰霾,弗蘭克的痛苦多年來始終縈繞在卡爾心頭。

這個家夥是誰?

“弗蘭克生前一定是個懦夫。他毫無自控力,而正是自控力讓一個男人有別於男孩兒,卡爾,你必須得有足夠的力量去掌控你的情緒和行為。一個有自制力的男人可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不過,還需要你的鍛煉和完善。”

他在胡扯什麽?

“泰德·邦迪(1)起初擁有堅定的意志力,但他沒有堅持下去。他仔細地制定了計劃,卻沒有嚴格執行。而嚴格執行計劃,是一切成功的關鍵。如果邦迪頭腦清醒、克制欲望,那麽他本可以逃過警察的追捕。”

這個男人的聲音裏透著失望。很顯然,邦迪太讓他失望了。這個混蛋可能還在邦迪被處決以後為他哀悼呢。

哼唱聲在卡爾面前一張艾森豪威爾時代的折疊桌旁停了下來。他警惕地挺直了脊梁。那是一張酷刑桌。看來這個哼曲的人在他的車庫裏隨便拿了幾樣能放在桌上的東西——錘子、耙子、扳手、長軟管,這個男人用令人戰栗的天才把它們改造成了施虐工具。

除了那支獵槍。卡爾馬上認出了它,那是他自己的槍,是從他私人槍支收藏裏拿出來的。男人的手敲打著槍管,手指慢慢劃過槍身,卡爾的心快跳出喉嚨口。男人放下槍,走向另一件物品。卡爾看到他打開一個粉色的小鞋盒,他的胃裏翻騰起苦澀的恐懼。

一根發帶?

哼曲人拎起一根女孩的藍色發帶,輕柔地愛撫著它。一抹溫柔的微笑讓他的臉容光煥發,恍惚的眼神仿佛想起了某些甜蜜的回憶。

“我留下了這根發帶,但隨時都可以把它舍棄。它控制不了我。我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役。”他把它扔回盒子裏,粗暴地蓋上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