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木匙案 第二章 大過(第2/3頁)

想起當年那樁事,姜團不由得又氣恨起來。這時,妻子回來了,她進院門,先瞅了一眼姜團,神色瞧著有些異樣,隨即轉頭讓兒子牽牛去井邊飲水,兒子手裏的活兒放不下,應付了一聲。妻子竟惱起來,大聲催著,把兒子攆了出去,隨後關起院門,快步走進堂屋,拽著姜團進到臥房裏,又關上了門,這才小聲問:“你們將才被大保長喚去說了些啥?”

姜團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了。妻子聽後,咬著嘴唇思忖了一會兒,才回過神:“哦……原來是為這個?”

“哪個?”

“我聽著,竇好嘴兩口子似乎是為一把木匙才爭鬧起來的。他們兩口兒常日裏極少口角,哪裏平白會為一把木匙爭到這田地?既然大保長跟你們說了這事,那木匙恐怕不是尋常木匙。齊氏以前跟我說過,王小槐那小猴兒吃飯從來離不得那把木匙。他們一定是想弄到這木匙,好要挾王小槐,等開了渠,好領那一百八十貫……一百八十貫,上田都能典買二十幾畝呢,何況能免掉田稅,那更是一大注長久銀水……”

姜團聽了,心裏也一動,但隨即又灰了心。那木匙既然如此要緊,哪裏輕易能得?不過,這倒提醒了他,開始動心思去想其他法子。只是,他遭了刑獄之後,心智似乎愚鈍了許多,想了許多天,也沒能想出個一二來。

那天清晨,他駕了牛車,去睢水邊運了幾桶水,拿著長勺,正在田裏澆灌。妻子慌慌忙忙跑了過來,瞅了瞅附近無人,才從懷裏掏出一個舊油布卷兒,手都有些抖。她展開給姜團瞧,裏頭是一把木匙,烏油油的。

姜團忙拿起來,握在手裏沉甸甸的。他仔細摸瞧了一陣,又湊近嗅了嗅。木色光潤,上頭有一些絲縷細紋,隱隱散出一股幽香——是沉香。

姜團家原先有一枚沉香佛墜,家敗後,被妻子拿去典了三貫錢。和那佛墜比,這木匙要沉潤許多,顯然是上等品。這沉香唯有南海諸地才產,枯樹沉埋水土中幾十上百年,樹身枯朽,樹心與枝節卻凝作香脂,沉如金、潤如玉、香如蜜,因而極金貴,一星兒便值萬錢。這把木匙雕工又極精細,恐怕至少得值二十貫錢,能換兩三頭牛或兩三畝地。

“你是如何得來的?”

“這幾天我一直在留意隔壁那兩口兒。昨天,我見齊嫂匆匆忙忙出門,往西邊皇閣村去了。我猜她一定是去尋王小槐那個廚婦阿秦,阿秦是她遠房表妹,雇在王家,每天照管王小槐飯食。要偷那木匙,自然沒人比阿秦更便宜。齊嫂回來時,藏藏遮遮的,一定是得了那木匙。今早天才剛亮,我聽見隔壁開院門,忙打開門縫偷偷去瞧,是竇好嘴,那走路模樣也是藏藏遮遮的。我不敢從前門出,趕忙繞到後邊,從小門出去,遠遠望著。竇好嘴走到自家麥田裏,蹲下來,扒弄了一陣,才站起來往皇閣村去了。我等他走遠,悄悄尋到他蹲的那田角,尋了半天,見一叢亂草底下土有些新,挖開一瞧,底下埋的果然是這個——”

姜團聽了,忙往四周望了望,又看看妻子,心裏又慌又怕,卻又有些暗喜。

妻子也有些心虛,卻清了清嗓,昂了昂頭說:“他們是窮慣了的,咱們卻原不該受這些苦。不如把這木匙藏起來,你去見王小槐,逼他答應開渠。”

姜團知道妻子這話並不占理,心裏卻不願去論這些,他捏著那把木匙,低頭忐忑了一陣,隨即說:“好!”

只是這木匙如此貴重,藏在家裏,雖說小小一個對象,倒也易藏,可一旦王小槐告了官、帶人搜出來,便是偷竊罪了。若藏在外頭,又怕如竇好嘴一般,再被別人偷去。他們夫妻兩個站在田頭商議了半晌,決計讓兒子趕緊拿到嶽丈家寄放。

他們趕忙回到家裏,偷偷囑咐兒子,讓他貼身揣好這木匙,立即動身送去外祖家,過幾天去接他。兒子不明原委,愣在那裏,兩口兒不願讓兒子知曉太多,又怕隔壁聽見,只能連哄帶唬,把兒子推出了門。

兒子納納悶悶走後,他們兩口兒惴惴不安,煮了夜飯,卻都只吃了幾口便再吞不下。這時,隔壁竇好嘴兩口兒忽又爭嚷哭鬧起來,他們忙側耳細聽,果然是為那木匙。鬧罵聲刀子一般飛過來,兩口兒又愧又怕,實在聽不得,一起躲進臥房,用汗巾子蒙住耳朵,躺在床上等睡。可天才黑,哪裏睡得著,倒捂出一身大汗來。實在躺不住,只得起身悄悄開了院門出去,不敢從竇好嘴家門前過,便一起往村西頭避去。

走到村外田野裏,那哭罵聲才漸漸聽不到了。天凈無雲,一彎月亮高掛天邊,原本幹枯的田地這時墨圖一般鋪展開,迎面清風微涼,四下裏蟲鳴唧唧。兩口兒並肩慢慢走著,誰都不言語,只有腳步聲沙沙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