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篇 木匙案 第三章 坎(第2/5頁)

“他還記著?”

“你都記著,他能忘了?”

“前頭齊嫂在哭啥?”

“我又不是她枕頭邊的虱子,我哪裏知道?”

魯大不願多說,吆喝一聲便要走,剛出門,卻一眼瞧見姜團家後院雞圈裏一只母雞屁股下頭滾出一只雞卵,那母雞隨即起身,高聲叫起來。他不由得停住腳,瞧了半晌,都不見姜團家有人出來撿那雞卵。那後院籬笆門又虛掩著,他左右瞅瞅,見孟大娘母子都關門進去了,窄巷子裏沒一個人影。他忙放下牛繩,悄悄打開那籬笆門,躡腳走了進去,扒著雞圈木樁,探手進去,抓過那只雞卵。才要直起身,卻聽見屋子裏傳來關門聲,隨即是壓低的說話聲。那屋子是姜團夫妻的臥房,後窗正對著雞圈。

魯大聽著那聲氣有些詭詭秘秘,見左右仍沒有人,便悄悄跨過雞圈矮籬,蹲到那窗根去聽。裏頭聲音雖壓得低,卻仍大致聽得見。姜團夫妻在說王小槐那木匙的事。魯大聽了,心頓時怦跳起來,他忙輕步離開那裏,挽著牛車,出了巷子,沿著小土路,往睢水行去。

他邊走邊贊嘆,竇好嘴夫妻兩個果然心思最活,竟想到這主意。王小槐那木匙他也聽說過,若得了這木匙,自然能迫那只小猴子聽話,不但能通引渠水,還能輕巧得那一百八十貫錢,每年還能免去田稅。只是不知竇好嘴夫妻如何能得著那木匙。

魯大原本全沒想過那些賞錢,這時不由得饞起來。饞得口都有些渴了,他手裏一直捏著那只雞卵,便在車轅上磕破,仰頭飽飽吸了一嘴,雖略有些腥氣,卻極爽暢。他家裏那幾只雞產的卵,全都攢在一處,拿去草市賣錢換鹽醋。除非不當心磕破了,才蒸一碗,一家人分吃一回。渾家嫁過來後,雞卵全都由她照管,她極小心,從沒破過一個,因而魯大已經六年多沒吃過雞卵,幾乎已忘了這滋味。

他含著那卵汁,舍不得一口吞盡,慢慢品咂著,心裏算起賬來:一文錢一顆雞卵,一百八十貫錢,能買十八萬顆雞卵,一天吃十顆,一年三千六百,十年才三萬六千,十八萬顆能吃……他再算不過來,但知道恐怕半輩子也吃不完。人若一天能吃十顆雞卵,哪裏還需糧食?能如此過半輩子,也抵得過那些豪富了。

他越想越饞,再走不動。若有了那一百八十貫錢,還運哪般水、灌哪般田?買二十多畝上田,加上家中那二十多畝,一起佃出去,便可坐著收租,天天吃雞卵——他牽轉牛車,急趕了回去。其他活計全都丟下,天天繞著竇好嘴家房子轉,時時盯著竇好嘴一家人動靜。

他渾家心細,迅即發覺他有些不對。夫威他還是有一些,尤其這等大事,他忙瞪起眼喝罵了兩句。渾家不敢再多問,只好碎碎叨叨低聲抱怨。他父親也有些察覺。不過這些年體力漸衰,越來越怕他,一聲不敢多問。魯大再無其他攪擾,只一心盯看著。

竇好嘴天天照舊運水溉田,去幾裏外照料另一片莊稼,絲毫不見異狀。齊氏卻第二天一早便匆匆趕往皇閣村,那沿路都是田地,沒有多少遮擋,魯大沒敢跟去,心想:她遠房表妹雖說是王小槐的廚婦,有法子弄到那把木匙,卻也不會這麽快當,至少也得跑兩趟。於是,他便到村西頭自家田裏,裝作鋤草理穢,一直遠遠瞅著。田裏那些麥苗兩天沒飲水,越發悴萎,手拂過去,都發出了枯葉響聲。他心裏越發焦痛,不住伸著脖頸朝王小槐家張望。這裏雖能一眼望見那長長院墻,卻瞧不清楚人影,不知齊氏去了哪裏。

快到中午時,齊氏才回來。魯大偷眼瞧那神色,微垂著眼,一瞧便在想心事,腳步卻不重,反倒有些輕快,那木匙的事恐怕是說成了。

果然,又隔了兩天,齊氏又匆匆趕往皇閣村。魯大忙又扛了鋤頭,假意出田,在自家地裏候望。這回齊氏回來得很快,腳步更是輕急,遠遠就能瞧出一身的喜氣。她邊走邊從懷裏取出個物事,低頭瞧瞧,而後緊緊攥在手裏,貼在肚腹前,似乎生怕被搶了,走一會兒,又將那物事揣了回去,如此反復了三道。魯大瞧見,心咚咚跳起來,忙彎下腰,裝作拔草,眼睛卻時時偷瞅著。齊氏快走近他這裏時,一眼望見了他,微顫了一下,手臂倏地一掣,將手裏那物事藏到了身那側。雖只眼角一掃,魯大卻已瞧見,那是個舊布裹的細卷兒,定是那把木匙。

他等齊氏快走進村時,才忙忙扛著鋤頭趕了回去。白天又不好隨意窺探,只能一會兒裝作攆雞,一會兒假意拔草,圍著竇好嘴家來來回回瞅探。齊氏回到家後,卻立即開始煮油絹、紡絲線,忙各般活計,與常日並無二般。魯大卻生怕看漏了一眼,一整天瞪眼豎耳,飯都顧不得吃。渾家不知底裏,催喚了數道,催得他惱躁不堪,幾乎抓起木凳朝她摔過去。